《在纳粹的心脏地带》多年前的余音

13、永远记住

　　我回不去了。

　　1939年9月1日，百万德军突然入侵波兰。

　　9月3日，英国对德宣战。

　　从爱华匆匆来到我的旅馆，带我和姑妈、姑父来到她家的地下室，直到苏联红军解放汉堡，在永晨集中营附近的一片森林里发现穿着竖格子囚服，患着斑疹伤寒瘦骨嶙峋的我，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

　　在盟军解放了的巴黎的一家医院，我受到了很好的照顾。我不记得1944年从爱华家的地下室被捕后，我是怎样被剃光了头发，怎样在臂上刺了号码，集中营的卫生设施和饮食供应又是什么状况。但我一夜一夜地做噩梦。

　　梦里一辆高高堆满□□尸体的手推车前拉后推地过来，我把手推车的手柄抬起来，尸体卸到地面上，胡乱堆成一堆。我和其他囚犯抓住一只胳膊或一条大腿把尸体拉到坑边。我看见了姑妈的脸。我看见了周医生曾经的病人、同样躲在地下室的犹太人哈特雷的脸。然后我看见了周医生的脸。我看见了那个撞了我的青年周汉思的脸。这些脸上都被撒了一层生石灰，然后被扔进坑里。但是，我没有看见爱华的脸。

　　有一次在梦里，我清晰地看见一个粗壮的德国女人，在突然透进地下室的光线里，她站在门口，指着我们大喊大叫，后面站着一群荷枪实弹的党卫军。那就是迫害了爱华多少年的邻居。

　　我们一群犹太人，还有周医生坐在潮湿的地上，旁边还放着没有喝完的用锯末煮的“咖啡”。

　　还有一个奇怪的梦。周汉思哭叫着跑出地下室，咒骂着冲向看不见的地方，他父亲去拉他，但没有拉住。他回过头来，那种仇恨的目光，让我想起了长年在地下室相依为命时，爱华说的，她哥哥在她小的时候常常打破她卧室的玻璃冲进来殴打她。——那种仇恨的目光。

　　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梦，地下室的门被打开时姑妈突然用意地绪语喃喃地高喊着什么，然后许多犹太人——他们都是周医生曾经的病人，还有一些邻居，都用同样的语言惊心动魄地高呼着......

　　到我出院时，战争已经全面结束两个月了。我留在了德国，寻找爱华。在我的心里，她还活着。我回到永晨劳改营——尽管我一辈子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我还去了许多能去的地方——但是都找不到她。也许，她已经死去，也许，明天我就能见到她。

　　在这场席卷全球的反法西斯战争中，五千多万人死去了，我孤独地幸存下来。后来，我画了一幅爱华的肖像，还是1938年在火车上初见时的清秀模样。又是七十多年过去了。当2021年6月28日上午，约一百名德中人士在汉堡首饰街和塔尔街的交叉路口，从这片汉堡原“中国城”旧址铺设了13块绊脚石，以纪念1944年受纳粹迫害致死的13名华人时，耄耋之年的我在石头上放上了已经发黄的爱华的肖像。尽管，这一天已经来得太迟了。

　　Remem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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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二战中德国本土华人保护犹太人的，这是第一本。里面的正面人物也不都是高大上的。譬如“我”——犹太人吕西安，一旦德国华裔女子爱华拒绝了他的求爱后，他就开始怨恨她。尤其在听到她受邻居迫害多年，不得不□□神病药品时，对她的东方学意义上的想象立刻消失，想的是如何离开她。而爱华的父亲，尽管在最后一章揭示他在地下室保护了不少犹太朋友，但在吕西安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他是个想把儿子的闯祸后果降低到最小程度，又极力想“推销嫁不出去的女儿”的俗世男人，听说吕西安只是个游学者，又会回英国参加皇家空军时，则报以沉默，希望他早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