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拾贰月半

1、第一章

　　杜离绝对想不到，自己以人民教师这个光荣的身份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会不小心开车撞了自己的学生。

　　真是人生一大挫败事。

　　杜离上周刚搬来这个新城市，零零碎碎事情一堆，刚刚整理出头绪，就准备上班开课了。
　　作为海归的高材生，杜离一入职就被委以重任，不仅被安排进高三教学组，而且因为原定班级主任身体状况不佳，学校领导直接把班主任的这个重任托付给了他。

　　无可奈何，这个刚刚走出校园的年轻老师，接手了八月中旬开学的高三六班，并任其英语老师。
　　梦云一中建校早，靠近城北老居民区，几条街的车道都很窄，而且还容易发生拥堵。杜离开车本来挺小心的，好不容易看到前路宽敞了不少，杜离才稍微加了点速度。谁料左边有个岔路，突然就冲出来一个天蓝色的身影。

　　只听见“嘭”的一声，杜离惊得心里一抽，赶紧急刹车。
　　定睛一看，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被撞倒在地。第一天上班就出事，真是倒霉透了。杜离只有感叹还好车速不快，希望没撞出什么毛病来。

　　“啊，我的腿……嘶……”
　　被撞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粘了不少灰尘，露出来的手臂部分擦伤了好几处，右手手肘还在渗血。不过最严重的还是他被撞的右腿，校裤膝盖处都被磨破了。
　　出师不利啊，园丁第一天上岗，就摧残了一朵国家的花朵。杜离头皮发麻，赶紧到车前去扶人。
　　男生见有人下车，扯着脖子就喊，“你是要撞死我吗！”

　　杜离赶紧连声道歉，“抱歉啊同学，对不住，我对这地儿不熟。伤得怎么样？”
　　杜离在男生面前蹲下来，捡起男生身后的深蓝色书包，按了按他的右腿，检查受伤情况，男生马上疼喊疼，杜离说，“抱歉。”

　　“疼死我了。”男生弓起受伤的右腿，斜眼打量着杜离，看起来还挺顺眼，他闭了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咽了下去。
　　“应该没有骨折，能站起来吗？”杜离架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把男生搀扶起来。杜离抬眼看向扶起来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生，压过来的重量有点喘不过气来。

　　男生走了两步，又开始叫唤，“哎呀我这腿肯定是好不了了，你带我去医院开个病历单吧，顺便跟班主任请一两个月的假。”

　　杜离无语的笑了一声，问：“那你说说，你是哪个班的？班主任叫什么？”
　　“高三六班，班主任……这学期得换新老师，我也不知道是谁。”
　　“六班啊…”杜离笑道，“你叫什么？”
　　“林深。”

　　杜离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六班的花名册，隐约记得在高二期末考的成绩单倒十里看过这个名字，笑说，“行了，你腿伤得不重，送你去学校医务室包扎一下就行。”
　　杜离腾出一只手打开车门，让林深坐进去。
　　“哪有你这样的？我是伤患，听我的。”

　　“哪有你这样的，都高三了还盼着请假，碰巧呢，我是一中的老师，我带你去医务室。”他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让自己看起来有一丝人民教师的风范。

　　“啊？”林深看杜离这么年轻，看起来还像个学生，不免对杜离有些好奇“你…您教哪个班？”

　　杜离笑而不答，回到车里缓缓启动车。八月份的下午，太阳还是很毒，杜离又是容易出汗的体质，就出去了这一会就热得额头冒汗珠。
　　林深一只手把书包抱在前面，另一只手揉着右腿膝盖。杜离车速不快，倒也没撞得伤筋动骨那么严重，不过露在衣服外的皮肤被擦伤的面积很大，林深浑身上下酸疼到不行。林深环顾整个车内，一个装饰配件都没有，实在干净整洁。有意无意的，林深目光往杜离这边瞟，瞟了那么几回，就刚好碰到了杜离的目光。

　　杜离递来一袋湿纸巾，“擦擦吧。”
　　“喔，谢谢。”林深收回目光。

　　今天是一中第一天开学，路上大多是送学生上学的车辆，越靠近一中，路上变得越发拥堵，杜离的车被堵在车流中时开时停。
　　车子开进状元路，拐个弯就到了一中校门口。杜离把车停好，没有马上开门，掏出手机递过去，“把微信加上吧。”

　　林深没有意见，从右边的裤袋里掏出手机，刚准备解锁，只见这部手机的内外屏都碎得如同天女散花，整个机身更是摔成了两半。再仔细检查裤袋，装手机的地方在地上被磨破了一个洞。

　　杜离差点笑出声，“你大腿不硌得慌吗？”
　　“我……”林深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尝试开机，手机屏倏地闪了一下，然后就彻底死机了。林深只感觉眼前有一万匹撒丫子奔腾的草泥马，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卧槽…”

　　杜离赶紧认错，“对不起，我会赔你一个新手机！”
　　“算了算了。”林深撇撇嘴，把手机塞回口袋，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一条腿已经迈出去的时候，杜离抓住了他的胳膊，“明天中午，我带你去买个手机。”
　　“不用了老师，一个手机而已。”林深挣了一下，没挣开。
　　“那怎么行，该赔的都要赔。”
　　“那，随便吧。”
　　林深右腿刚一着地，校裤的布料摩擦到流血的伤口，疼得林深龇牙咧嘴直吸冷气，崴得扶住门把。
　　杜离下车，“等一下，我来扶你。”

　　一中放完假回来的第一堂课是在下午六点，到校后要上两节晚自习，现在时间还早，校园大多数住校生在家长的陪同下拖着行李箱返校。
　　太阳还没有落山，空气中依旧很燥热，不过还好一中作为市重点高中，绿化环境做得不错，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走在阴影下还是有一丝阴凉。
　　杜离扶着林深的手臂，两个人缓缓地走在林荫道上，因为贴得很近，杜离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过来源源不断的热量，只觉得更热了。

　　“老师，你脖子上戴的什么呀？”
　　林深比杜离高，低个头就能看到杜离的颈脖，从车里出来后，因为太热了，杜离解开了衬衫的两颗扣子，脖子上金属制的项链若隐若现。
　　杜离目光闪烁，“没什么。”
　　“喔，老师这么年轻，才大学毕业吧？”
　　“嗯。”
　　“老师是哪里人？”
　　“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深撇撇嘴，“随口一问。”

　　学校医务室在操场后面，杜离把林深扶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见林深跛着腿进来，皱了皱眉，“哎哟，摔了？”

　　程愫心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多少次见到林深了，倒不是像问题少年那样打架斗殴经常受伤，而是，早上迟到翻墙摔了腿，打篮球投篮扭到胳膊，课上打瞌睡没撑住撞到头……
　　可以说是多灾多难了，隔三差五的往医务室跑。

　　“开学第一天见血，开门红啊。”林深哈哈一笑。
　　程愫心真想抄起手边的药瓶砸过去，又看着林深受伤的样子，无奈咬咬牙说：“我看你是摔坏脑袋了吧……”

　　杜离把林深扶到桌前坐下，让医生处理伤口，自己跑到空调前吹风，抖了抖领口，顿时感觉凉快了很多，才把衬衫领口的扣子扣好。
　　“我瞧瞧，这次的有点严重啊。”程愫心蹲下来卷起林深的裤腿，右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膝盖处擦伤最严重。
　　程愫心从柜子里拿出双氧水和纱布递过去，嘱咐道，“你胳膊上的自己处理一下，我先给你清洗一下腿上的伤。”

　　“知道了，老师，你给我擦擦药呗。”林深冲着杜离扬了扬手上的双氧水，一挥手扔了过去。
　　杜离刚一回身就被药瓶砸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伸手把药瓶抱进怀里。杜离无奈，“把手伸出来。”
　　林深乖乖的伸出一个胳膊，还把身后的凳子挪过来，示意杜离坐下。

　　梦云一中的夏款校服就是传统的T恤加运动长裤，本来就很宽松，但是林深身上这件要大一码，略显宽大的T恤穿在身上没有一点款型，袖口都遮到手肘了。
　　林深动作很小心，把林深的袖口绾到肩头，用棉签沾了药水轻轻按压伤口。

　　“程医生，我这个伤什么时候能好？”林深动了动腿，膝盖上已经被撒上一层药。
　　“你这腿上的创口面积不大，一周左右就能好，你这周最好不要再偷跑去打篮球，小心把腿给摔废了。”
　　“哪有这么严重。”林深耸耸肩。

　　杜离正在给林深擦手肘，林深这么一动，杜离用劲也就大了些。
　　“哎哟，疼。”林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杜离尽心尽责的给林深的两个胳膊都上好药，腿上的伤口也包扎好了，看了看时间，快到上晚自习的时候。

　　“腿能走路吗？扶你去教室？”
　　“我…”林深正准备答应，眼睛瞥到窗外一个人影。

　　“嘿，林深，又挂彩了？”医务室窗外一个穿篮球服的男生探头，朝着林深挥挥手。
　　林深看到男生，马上仰起头招手，“李津一，进来扶我！”
　　“怎么回事啊，严不严重？”李津一一进门就往林深腿上拍了一巴掌，“还有知觉吗？”
　　“疼！你找死啊！”林深一巴掌挥过去，李津一躲得快，没打到人。
　　“怎么才来，我妈逼我住校，一大早就把我送来了，无聊死了。”
　　“住校？那正好，走，去你宿舍逛逛。”
　　“消停点吧你俩，回去好好养着，最近一个月别打篮球了。”程愫心皱着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知道了，谢谢程医生！”林深一把勾住李津一的脖子站起来，回头对杜离笑道，“我先走了，老师回见哈！”
　　“老师再见！”李津一扶着林深艰难的挥挥手，跟杜离道别。
　　“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