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53、Chapter 53

　　黎薇看得有些乏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就势往沙发上一躺，头枕在江劭钧腿上。后者正看着书，往后翻了一页，问：“不看了？”
　　“关了吧，后面的没意思。”
　　电子管家接收到关电视的指令，屋里的杂音顿时消失了。黎薇抬手夺过江劭钧的书，嘟囔道：“那个败家子死在路上了？他再不回来我就睡了，熬夜对皮肤不好……”
　　江劭钧被她的逻辑逗笑了：“现在十一点多了，你还好意思说？”
　　黎薇理直气壮：“较真对心情不好。”

　　“……好吧。”江劭钧接过黎薇手里那本书，放到一旁，泰然自若地转移话题，“刚刚易峥来了通讯，他今年不来了，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
　　“一会儿霍连也会到。”
　　黎薇毫不惊讶：“这么久了，要是江淮远还没把人追到手，我都不想认他这个儿子。”
　　江劭钧笑了：“你很有信心啊。”
　　“不说别的，他好歹也算个高富帅吧？虽然跟块木头一样，情商低得吓人，说话不好听，又闷又拽又臭屁，还特会败家……得了，”黎薇顿了顿，“我现在觉得他能追到才不正常——霍连长那么标致，可惜眼神有点毛病……你儿子不会被骗了吧？”
　　江劭钧正想说什么，电子管家突然提醒，江淮远到了。
　　黎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重新坐起来：“看来我睡不成了。”

　　.

　　尽管早就在录像里见过几次，当霍连本人出现的那一刻，江劭钧心下依然浮现出了同一个想法：太像了。
　　但也许是因为表情、举止乃至气场……尽管长相几乎一模一样，江劭钧一眼就能看出，对方不是霍朝。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和之前江淮远给他看的录像，近乎天壤之别。
　　江劭钧瞥了江淮远一眼，似笑非笑：“来挺早啊。”
　　江淮远：“军委有点事，我得留下来安排一下。”
　　江劭钧：“弗莱姆α？”
　　“我说老古董，这个时候就不用讨论军国要事了吧？”黎薇推开江劭钧，“看你的电视去。”

　　霍连其实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新年”的主角。
　　联盟新立，还没有从军事体制中走出来，节日稀少且无聊，唯一有意义的就是新年——当然，这种与家人相聚的时刻，与他这个孑然一身、没有自由的联盟上将无关。他永远是留下来执勤的那一位，冷眼旁观别人阖家欢乐，心里则算计着如何才能摆脱联盟。
　　江淮远的父母他在桑纳见过一面，那时候对方只是个3D投影，但不妨碍他认出江淮远的父亲是谁——江劭钧虽然没有被写入联盟历史书，但和霍朝见过面。霍连继承了霍朝全部记忆，自然知道眼前这位是星际导弹的最大功臣。
　　那时候江劭钧主动提出来要见他，一定起了疑心。所以霍连说话刻意避开了霍朝，而江劭钧的反应正合他意：江劭钧没有就这个问题死缠烂打，甚至没有对亲儿子提起霍朝。
　　也就是那个时候，霍连确定，江劭钧和他一样，都不想和联盟扯上关系。

　　“你在X-19过得怎么样？能适应吗？”
　　霍连回过神，回答：“开始确实适应不了，慢慢就好了……再说，不是还有淮远吗？多亏他照应。”
　　所以他对江劭钧感觉不错，对方又是江淮远父亲……可以信任。
　　而黎薇不知道联盟那些破事，但她实在八卦。
　　她不肯放过任何话题，追问道：“他怎么照应的？详细说说？”
　　江淮远试图解围：“妈，他那就是客套……”
　　“很多，”霍连挑唇笑道，“说起来，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
　　他这么说确实没毛病，最开始他机甲坠毁在桑纳无人区，从爆炸中保住一条命已是幸运，如果不是江淮远发现了他，只怕他很难活着走出桑纳。
　　但江淮远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他指的不仅是这件事。

　　黎薇不疑有他：“所以是他先追的你？这木头终于开窍了，对象还这么优秀，我很欣慰。不得不说，我儿子要学历有学历，要长相有长相，性格也是这种不温不火不会吵架的……”黎薇说的好像之前觉得霍连眼神有毛病的不是她一样，“你们大老远过来吃饭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江淮远插嘴：“我们能量摄入有要求的，不能乱吃东西……”
　　黎薇白他一眼：“让你说话了没？”
　　江淮远顺从地闭上嘴，去看电视了。江劭钧见他来，拿过一本书放在旁边，大有不给他留位置的意思。
　　江劭钧：“被你妈赶出来了？巧了，我这也不欢迎你。”

　　黎薇低声叹气：“这傻小子……”
　　霍连帮江淮远说话：“其实他未必是这个意思……我们迟到了本来就过意不去，这么晚了，怎么能再麻烦您？”
　　“那你可真是高估他了，”黎薇不给江淮远留一点面子，“他要钱要机甲的时候理直气壮，这点小事才不会不好意思。”
　　霍连只好保持微笑。
　　江淮远讪讪地说：“我哪有要过钱……”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黎薇皱起眉头，“睡觉去。”

　　江淮远看了霍连一眼，后者递过来一个安心的眼神，江淮远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出口却只是一句：“你也早点睡。”
　　霍连目送江淮远转身离开，眼中的几分笑意渐渐褪去，他对面部表情拿捏得非常精准，少了眼底这点颜色，纵然嘴角依旧是往上的，却再也没有他最开始营造出的“温润”感觉。
　　与此同时，江劭钧坐在了霍连对面。这一看就是长谈的架势，黎薇叹了口气，起身去找茶壶。

　　霍连淡淡地说：“问吧。”
　　“爽快。”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总是很简单，江劭钧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赏，他明显很欣赏眼前的青年，“我和霍朝打过几次交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他——所以你和霍朝什么关系？”
　　霍连：“硬要形容的话……继承者吧，各种意义上。”
　　江劭钧：“怪不得，他们愿意为了你打通虫洞。”
　　霍连：“……”

　　“我没别的意思。这些问题我儿子肯定都知道，既然他依然选择你，那么我相信，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水刚烧的，我来倒吧。”江劭钧接过黎薇手中的茶壶，给在场三人都倒了一杯。乌龙茶青花瓷，都是从地球时代传承下来的古董，收藏价值远远大于实用，几乎没人舍得拿来泡茶。
　　“但话说回来，也许不是最坏的呢？”江劭钧慢悠悠地说，“X-19不可能永远与世隔绝，不过时间早晚问题。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联盟当然是滚得越远越好，可几百年、上千年以后的人呢？人类被虫洞分成两类，一类人科技遥遥领先，制度完善，另一类人面对海盗威胁，千辛万苦才完成统一……两边互不联系，就这样过几百年，差距会有多大？他们还算是……同一个物种吗？”
　　“我是个搞物理的，对这些高深的哲学问题不太了解，我只知道，区分不同物种的标志是生殖隔离——那个时候，前者还看得上后者吗？”
　　所以倒不如现在打通虫洞，背水一战。

　　“不管结果如何，人类都能重新连成一个整体，我相信后来的几代人，一定会感谢你们。”江劭钧一饮而尽，又自顾自倒了一杯，“我不会干涉你们的选择，我只希望，你们不会后悔，同样各种意义上。”
　　霍连抿了口茶，说：“有您这样的父亲，是他的幸运。”
　　江劭钧笑笑：“我毫不谦虚地说，他选择你，也是你的幸运。”
　　“……”霍连沉默了。

　　“怎么？”江劭钧有些诧异，他想了想，“你要是不喜欢他，现在走还来得及，我帮你拦着他。”
　　“他很好，是我……我配不上。”一旦开头的话说出口，后面的就好说了。霍连回忆在X-19上发生的种种，试着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剖析自己，“我算什么？没有自己的身份，树敌无数，为人虚伪，表里不一……而一提起来他，就是军队大统领、江家继承人。”
　　江劭钧顿了顿，然后笑了：“我原以为，你出生联盟，不会在意这些。”
　　“确实不在意……但这背后代表的东西太多了。我陷在黑暗里，但他不一样，他自始至终都光明磊落。像他这样从光明中走来的人，当然也必须要走到光明中去，而不是……”

　　“感情上哪有配不配的问题？那小子肯定还觉得他配不上你呢。”一直没说话的黎薇哼了一声，“你一直说他，想过你自己没有？照你的说法，他光明他伟大，现在给你个机会抓住这道光，你舍得放手么？”
　　这次霍连没有犹豫：“不舍得。”

　　“那不就得了？有什么纠结的？”黎薇打了个哈欠，“想当年老古董是联盟专家团核心，还不是为了我回来了？”
　　江劭钧：“我回来也为了继承家产……”
　　“屁！家产有我好看吗？你就是为了我！”
　　“是是是……”

　　.

　　霍连踩着零点的鞭炮声进了卧室，他小心翼翼地带上门，心里有些恼恨这新年的鞭炮，可能会吵醒江淮远。
　　谁知道江淮远本就没睡：“回来了？”
　　“嗯，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江淮远轻声说，“往年这个时候，我都在基地值班，今天还是第一次……”
　　他的瞳孔倒映着窗外微弱的灯光，映出了一点点不容易看出来的棕色。他明显心事重重，却什么也没问，只是陈述：“你陪我回来，我很高兴。”
　　霍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是在那一刻，霍连心里有了答案。
　　——既是对江劭钧和黎薇，也是对他自己。

　　他俯下/身，在江淮远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嗯，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