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47、Chapter 47

　　星河纪元85年，方舟计划进行到一半，虚拟幻境来到了“霍朝”加入联盟的节点。
　　霍骁穿着白大褂，一路上避开阿比盖尔的耳目，独自走进了方舟计划的实验室里。

　　他和霍朝其实挺好区分，霍朝平日里是个独行侠，乍一看冷冰冰的很难相处，但要是有谁主动上去搭话，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
　　霍骁却刚好相反，他待人接物圆滑的可怕，好像对所有人都掏心掏肺，是最信得过的那一个，也是最没威胁的那一个。最后却也是他，在联盟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好戏。联盟这么多人精，都没看出来他的真正城府。
　　兄弟俩最像的，大概就是那双漆黑的眼睛了，所有情绪和心思都埋在里面，旁人无法窥见万一。

　　【虹膜验证通过，确认身份:霍骁。】
　　【欢迎。】
　　霍骁举步走了进去，在他身后，机械大门缓缓闭上。
　　他此行的目标，是实验室正中央的那孩子。
　　对，孩子。
　　虚拟幻境中时间加快流逝，与正常速度的比例大约为2:1，霍朝于20岁那年加入联盟……换算下来，里面那孩子也不过十岁左右。
　　要是他年长几岁，也许事情会好办许多……但恐怕就来不及了。

　　霍骁径自走到生态舱旁边，打开了与之相连的模拟仪器。他动作顿了一下，又去锁上了实验室的门，然后回来，输了一串指令进去。
　　他坐在旁边椅子上，将模拟幻境的设备戴在了自己头上，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是幻境中的霍骁。

　　“……”十五年之后的霍连再次隔着时光长河遥遥回望，这一幕他早不知道温习了多少遍，甚至霍骁每个字的语气和停顿都烂熟于心。
　　“其实幻境中很多细节都被做过手脚，仔细揣摩一下就能发现矛盾，比如明明是80年才发明的东西，却77年就出现在我……霍朝家里。阿比盖尔大部分精力在政坛，没有注意到这点小矛盾。当时我……我觉得不太对劲，但根本不会多想。”霍连勉强扯扯嘴角，说道，“我就算知道不对，又能去哪里求证呢？”
　　他孑然一身，空空落落，所处的世界里，每个人都不过是一串数据，所有的事都按部就班地发生着，都是早就设定好的演戏。
　　直到霍骁本尊进入幻境，那居然是他第一次接触真实的人。

　　霍骁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别去。”
　　别跟他们走，别去联盟。
　　那时霍连还不知道真相，以为自己“弟弟”只是单纯的舍不得，还宽慰对方：“就跟着他们混几年，又不是不回……”
　　霍骁突然抬起眼，有些悲伤地注视着他。
　　霞光没入云层，逐渐敛去最后一丝日光。残败的落叶停在半空，时间好像静止了。霍骁正对面停着一架联盟的小机甲，雪亮的灯光穿透过来，直直地照进他眼睛里。

　　霍连敏感地意识到了不对：“怎么……”
　　霍骁一字一顿道：“我让你看看，这个世界的真相。”

　　积存已久的漏洞被无限扩大，早就埋下的猜忌与不安便自其中喷涌而出。
　　就算披着再精巧的皮，谎言也终究是谎言。

　　“这是别人的人生，你只是个后来者。所有的事其实都是必然，不管你怎么选择，结果都一样。”
　　“这个世界当然也不是真的，这么长时间，你还意识不到吗？”
　　“醒醒吧……”
　　十五年后的霍连默默看着，他试着回忆自己当时的想法，却发现他记得这个场景所有细节，唯独想不起来属于自己的那部分。

　　他想，他那时候应该是逃避了吧……要不怎么发展到现在这样？
　　联盟希望他继承霍朝的一切，包括记忆、精神力和意志，在旁虎视眈眈。而他恍然得知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场阴谋，幻境仍未结束，他能做出的唯一反抗，也就是揣着真相装糊涂而已。
　　他想要抛开所有霍朝相关，想要和对方划清界限……所以霍朝人格的出现，其实是一个必然。
　　霍连闭上眼，努力保持声音平稳：“这之后，他就失踪了。”
　　什么第二人格，什么思想钢印……都成了一堆算不清的烂账。

　　时间拨快到95年。那时虫洞在所有人心里已经根深蒂固，X-19与联盟之间，只剩下一条废物利用的秘密航道。
　　易峥从联盟第一军校毕业，即将荣归故里。江淮远在前一天翘了孙老头的课，打算悄悄把林卿卿约出来，小哈米什不长眼地跑到他面前乱吠，他就顺手和校长之子“友好切磋”了一番。
　　小哈米什气不过，找几个人跟踪江淮远，最后在监控盲区堵住了他。
　　江淮远很干脆地把他们揍成了猪头。
　　谁都没有注意到，密林掩映之下，某个废弃已久的摄像头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那时和你通讯的是易峥吧？我记得你在军训应该也只有他一个熟人。”霍连说，“霍骁给我争取到了三天时间，我醒来之后，发现以我的精神力，再加上辅助仪器，最多只能影响到隔壁的联盟第一军校……我用霍朝的权限黑进了那里的摄像头，恰好听见易峥说，米德詹森是你的导师。”
　　江淮远插不上话，在心里感概道：“太巧了。”
　　……也幸亏这么巧。
　　顺便联盟的摄像头比他想象中还要先进，居然连通讯内容都听得到。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只要联盟愿意，可以监听到所有公民的通讯内容——单靠摄像头。

　　而后面的事情，江淮远都差不多知道了。但霍连以他的角度来重新讲述，依然让他感到新奇。
　　霍连却沉默了一会儿。
　　星河纪元95年，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方舟计划于这一年宣布结束，在它之前，光辉事迹也好，阴谋诡计也罢，主导者都是别人，他始终是那个被动接收的角色……这一年之后，他才从实验室走出来，来到舞台中央，开始逐步实施报复联盟的计划。
　　他把所有真相都深埋于心，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可以倾诉，连霍骁都早早地失踪了。
　　他正面违抗不了阿比盖尔，却在对方注意不到的地方，悄悄落了子。
　　这枚子就是江淮远。

　　霍连说：“那时我立刻意识到，你可以帮我杀掉米德·詹森。”
　　江淮远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只要能杀掉他，代价再多都无所谓。坦白来讲，我没考虑过你能不能全身而退，哪怕一命换一命，我就很满意了。”毕竟自己在人家地盘上，霍连先前对此事避而不谈，但他现在可能被江淮远的坦白传染了，沉默之后选择了摊牌——其实他沉默那段时间什么也没想，回过神来发现江淮远一直在等他下文，下意识就扯了这么一句。

　　江淮远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他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腿上，风衣从腰间垂向地面。医疗室的灯光偏白，显得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即使人精如霍连，也摸不清他的想法。
　　霍连说：“这件事我确实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是X-19的交换生，联盟给你定罪会很麻烦，但没想到……我远远低估了你。我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你没成功，我就再赌上我自己，我死无所谓，能恶心到联盟就够了。”
　　他微微迟疑了下：“我说这些，其实就是想让你明白，你的所作所为，对我有怎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