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阳光刚刚好》陆僖野

6、06

　　同房间的小姑娘拉了一晚上肚子，第二天坐高铁回京，整个人都虚脱了，有气无力地闭着眼，哼哼唧唧表示，老天爷这是在警告她，犒劳自己的方式严重错误，应该去吃一顿大餐，而不是垃圾食品。

　　“昨晚劝你说痛快吃一顿什么事都过去了，幸好你经住了我的怂恿，不然我罪过可就大了。”

　　唏嘘叹口气，小姑娘眼睛睁开，露出疑惑的表情：“话说回来，你怎么那么快满血复活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小也后脑贴在座背，歪头咧嘴一笑。

　　对方摆摆手：“也没什么，就是在班里见多了经不起挫折的人，以为你和他们一样，栽了跟头要一蹶不振好久。”

　　两人分属不同的实验班，她口中说的那类有强烈进取心却承受不了失败的同学，在尖子生遍布的实验班比比皆是。

　　小也了然一笑，转过视线，低了低头：“差一点……”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头，笑意盈盈，“竞赛结束了，还有高考在等着，我当然不能倒下去啦。”

　　“这么说，你真不打算去F大？”

　　“嗯。”小也勾唇，眼神坚定。

　　小姑娘的后脑连撞了几下靠背上方的头枕，哀嚎：“天知道我的理想大学就是F大，你倒好，拿到保送资格却瞧不上，太刺激我了吧。”

　　小也眯着眼笑。

　　这时候不论说什么都挺讨打的，还不如笑而不语，保持沉默。

　　“诶，谢谢你啊。”嚎完两嗓，又听她正色道，“昨晚多亏有你，让你忙前忙后地照顾了一宿，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总之谢谢了。”

　　“换成是我，你不也会照顾我么，干嘛这么客气。”小也弯着嘴角，仰靠在座椅，破天荒地一点都不困，大脑格外清醒。

　　昨夜买了杯牛奶，语音没关，一路暖着手，小口嘬吸着回到宾馆。

　　进电梯前，她主动汇报一声：“我要进电梯了。”

　　“嗯。”

　　明明往出时气氛还怪怪的，话题总也不对，生怕一句说不好闹得彼此尴尬，可返程回来的这一路，哪怕一句话不说，心都是平静安定的，入嘴的牛奶除了有点烫，分外的甜，她都要怀疑这家麦当劳是不是糖放多了。

　　出电梯后，信号回归。

　　“出来了。”

　　“嗯。”

　　她当时简直，简直要把嘴角咧到天上去，甚至有点想不通，怎么就从彻头彻尾的失败里那么快地走出来，仅仅因为他喜欢她，前行道路上未能同步的这一关卡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两条平行线终于交汇固然值得雀跃，可小也很快冷静下来。

　　弯弯绕绕的走廊里，徐徐踱回房间，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考T大。”

　　他稍稍顿了顿，鼻音里含着笑：“嗯。”

　　他一定知道她是为他而考的。

　　小也心里发窘，嘴上却不露分毫：“不，还是觉得P大好，应该加把劲，考P大。”

　　“好。”他毫无立场地完全赞同。

　　小也傻眼，顿住脚：“是谁说T大有他陪着的，这么快就都好了？”

　　手机那边终是笑了，像石子激起的涟漪，在她的耳蜗一圈圈扩散：“之前是怕寻不出理由见你，在一个学校总归方便点。我得承认，这想法自私了些，还是应该跟随专业走，如何选择，具体要看你的职业倾向。”

　　小也假模假式地“喔？”一声，欺负他看不见，红着脸装淡定，调侃：“原来是私心哪。”

　　他不说话，小也喝着牛奶美滋滋地继续走，脚步都是飘的。

　　尽头处左转，眼瞅离房间越发近了，他问：“明天回来？”

　　“嗯，明天上午。”

　　“想见我吗？”

　　脚步不由又慢下来，小也咬紧吸管，心跳如鼓。

　　他问得那么自然。

　　也就是在这一刻，这一秒，小也才真正体会到他们之间真的不一样了。

　　【怕寻不出理由见你。】

　　他方才的解释，言犹在耳。

　　小也慢慢回过味儿，搞半天他也和自己一样头疼于见面理由。

　　有些话想问，尚未开口，他声音温沉，没能压住笑意：“我想见你，私心。”

　　脸颊一瞬熟透，言语分明很直白，却又十足意味深长。

　　忘了想问的话，剩下的路像是踩着棉花糖回去的，从脚底一路软到心窝，还附赠了甜。

　　后来到了房间，室友虚脱无力地扶墙来开门，她转身就要去给她买药，被听筒里的声音拦住：“打给带队老师，不早了，一个人行动我不放心。”

　　语气严肃，不容辩驳。

　　小也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麦当劳就在跟前，可是附近没看到一家药房，人生地不熟的，小也自觉听话，等和老师一起买来止泻药，在老师再三叮嘱室友的话语声里，她才寻到机会给他回消息。

　　「咻——安全返航」

　　他大概一直在等，消息成功发送的下一秒，立刻就有回复。

　　「收到」

　　……

　　回到家才知道，小姨接来老爷子，订了包厢为她庆功。

　　她忙问老魏：“是小姨一个人，还是拖家带口？”

　　魏老师刚换上便装，在对镜整理领口，反应了一会，当她害羞：“一家人，以后总要见面，别扭扭捏捏的好像见不得人。你姨能请动你姨父，给足咱家面子了，姜崇的家长会从来都是一通电话完事儿，三年里你爸我没见过你姨父一回。”

　　小也连箱子都没收，本想着老魏今天有课中午不回家，她洗澡换身衣服就能去T大找姜崇，哪晓得他特地赶回来，领她去和姜崇他爸吃饭啊。

　　不对，她立刻又问：“那姜崇呢，他也在吗？”

　　“以后要叫哥哥。”魏思远抬手扫了扫肩上的绒絮，头转过来，好笑地说，“怎么，在他面前不好意思？”

　　小也一懵，没懂。

　　魏思远一直以为自己最了解女儿：“是不是爸爸平常打击你过头了？”

　　他边笑边安慰，“没事，不丢人，就算他去了，当着他面儿庆祝又怎么了，咱家姑娘一样优秀，不比他差，人家心里也不会小瞧你。”

　　小也懒得解释，其实她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就让父亲误会，误会她在姜崇面前自卑。

　　“我也去换身衣服。”瘪了瘪嘴，小也不再半靠着房门，转身回自己屋，挑衣服去了。

　　再出来，魏思远惊了。

　　他家姑娘难得精心拾掇了一回，穿的是她妈妈上次回国带她买的新衣服，短发长长了些，还没修剪，居然也三七分在两侧编了花样，本就是少女，如此一来更是增加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少女感，灵秀又清爽。

　　小也面颊发热，心虚到不行。

　　老魏当然不会知道，她必须做好姜崇也会在场的准备，好歹是他们关系又一次转变后的第一次见面，她要以最好的状态见他。

　　结果到了酒店包厢，连姜崇奶奶都被请来了，却唯独不见他一个。

　　大人们有礼有貌地相互寒暄，老爷子不久前和姜家人见过面，吃过一顿饭，这会儿同姜奶奶坐在餐桌上位。

　　姜奶奶年长，老爷子很给面子，两位老人彼此之间并不交流，但都面带笑容。

　　尤其是姜奶奶，慈祥可亲，不住同小也说话。

　　许韵珊瞧见，颇为自豪地夸起小也：“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人也乖巧，从不惹事。”扬手一比划，比了个身高，“这么大点就知道疼人了，我姐和姐夫工作忙，经常三顿有两顿顾不上她，只要我有空，就带她去下馆子，您猜她跟我说什么？”

　　姜奶奶兴趣盎然回视。

　　许韵珊摸着孕肚，眉眼间蕴着可以称之为母爱的一层暖色：“有一天，她跟我叹气，小姨，我真怕哪天把你吃穷了。”

　　“是么。”老太太笑得开怀，目光在许韵珊和小也之间流连。

　　小也面颊生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和老魏对视一眼。

　　魏思远眼神示意她忍着吧，忍忍就过去了。

　　小也不由想起老魏路上给她打的预防针：两家人缺机会来往，你机灵点，别给你小姨拆台，她爱说什么说什么，好不容易给她寻着机会拉近两家的关系，听说上回姜崇给你姥爷留下了好印象，这回该轮到你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拿手机出来，那样会显得很不懂事。

　　姜崇还不来，虽然心里迫切想见他，可又忍不住庆幸，还好他不在，太尴尬了。

　　许韵珊给老父亲使眼色，老爷子不搭理她，始终不开金口。

　　最后还是魏思远接话，笑着说：“老太太，您能来真是太让我们惊喜了。小也这孩子生日都没这么热闹过，今儿啊，沾了她小姨的光，回去该跟她妈妈嘚瑟了。”

　　“……”小也继续尴尬。

　　“瞧你，魏老师，都是一家人了还客气。”姜奶奶笑眯眯的，完全是怎么瞧怎么喜欢的眼神对着小也，“你这闺女看着就让人喜欢，还没说话呢就先笑，笑得我这心里暖洋洋的，感觉就像我亲孙女。”

　　许家人，包括魏思远这个女婿在内，都不是顺杆子往上爬的性格，这时就算是许韵珊，也只是得当地笑一笑，不会再往上攀亲。

　　搭茬的是姜正卿，他讲话斯文，嗓音温润：“妈，您看您这话就错了，既然是一家人，小也就是您亲孙女。”

　　姜奶奶醒神：“可不是，来，小也，到奶奶这儿来。”

　　招完手，还特地问向身边的老爷子：“她姥爷，您没意见吧？”

　　老爷子目视小也挪步过来，靠在椅背，哼笑了声：“没意见，当然没意见，小也这孩子有福气，有您关照我看行。”

　　老太太拉着小也的手，递了个大红包，单是摸着就够分量。

　　小也转手充公交给老魏。

　　老魏一乐，父女俩挨近了说悄悄话：“不自己收着了？”

　　“不了吧。”

　　她有些闷闷不乐，心里被罪恶感充盈。

　　感觉，像是背叛所有亲人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老魏仔细瞅瞅她，当她是被包厢的气氛闷出了脾气：“菜上桌了，挑着喜欢的多吃点，一会我找机会放你先走。”

　　“真的？”小也眼睛一亮。

　　“你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还真没有。这一次，当然也没有。

　　小也成功解脱才得以掏出手机，姜崇一早发来的消息直到现在才看见。

　　「听我爸说中午你们一起吃饭，我就不去了，和你说一声。」

　　往上翻，上面的对话，还是高铁到站和她到家后，她报平安，两人互发的消息。

　　坐在地铁站台的长凳上，小也懊恼地搓了搓脸。

　　她本有大把的时间在姜崇知会她之前主动询问，可她没有，愣是让自己傻傻地坐在包厢里等。

　　原来，关系改变了，有些心情也会有所变化，明明为了他特意打扮自己，却连确认见面都忸怩张不开口。

　　不行——

　　小也猛地抬起头。

　　地铁快进站了，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流自觉排起长队，她不想回家，至少不想这么快就回家。

　　起身奔向扶梯口，开始盘算行车路线，从这里到T大需要换乘几号线，又需要在哪一站下车最合适。

　　「你在学校吗，我来找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