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榆木萧萧

1、柳叶村

　　柳叶村是燕国边陲的一个小村子，民风朴实，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村里的大事小事，无非是这家孩子今天偷了谁的麦子，明天那家孩子，摘了谁家树上的果子。
　　这天，柳叶村依旧平静度日。
　　日上三竿，不知是谁喊了声：“有大人物来啦！”
　　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被惊动了一样，匆匆停下手里的活计，只遥遥望着一个方向。
　　在二狗子眼里，只要衣服穿得好一点都是大人物，眼见大伙儿都跑了出去，他也不以为奇。可是，眼皮一抬却看到村长正忙不失迭往村口跑。
　　村里人几乎都跑了出来，在地里干活的，也都伸长了脖子望着一个方向。
　　二狗子挤在人群里，站稳了脚，踮着脚望向村口大路，远远见到一行黑衣银甲的队伍逶迤而来，清一色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精神抖擞气宇轩昂，中央一辆灿灿的马车，好不风光。
　　也不知有人说了啥，道旁的村人都缓缓跪了下去，二狗子感觉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待缓过神来，已被明晃晃的大刀架住。
　　“竖子无礼，竟敢冲撞殿下。”
　　二狗子脑袋一片空白，只听有人在说：“肖统领，只是个孩子罢了，殿下归国之日，不宜见血。”
　　脑袋被一只手按住叩在了地上，匆忙而上的村长跪在他身旁，惊慌道：“将军饶命，这孩子父母走得早，少了教养，请将军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
　　钢刀入鞘的声音响在头顶，那将军语气缓和了些：“注意着些，下次可不会这么走运。”
　　二狗子被拖到路边，头还是被按着。
　　华丽庄重的车驾经过，他极力看去，风吹起帘子一角。他挣扎着动了动，被村长一声喝住，再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狭长冰冷的眼。只是刹那，他认出了那双眼的主人——
　　“啊，啊——”他指着那人，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脑袋不想要了？”村长一声低喝。
　　二狗子急不可耐，连连跺脚：“他，他……他是叶子哥！”
　　村长也是一愣神，继而哼了声：“胡说什么呢，你叶子哥已经死了。”
　　“胡说，那分明就是！”
　　“他死了！”
　　“呸，那分明就是……”
　　后方的声音不断地传来，车内的人陡然掀开车帘，看了眼后方。
　　“叶子，他还记得你呢。”声音的主人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眼，容色端庄，手上正在做的事却不够端庄——她半躺在少年怀里，一手慵懒地挑起少年下颚，一手按在少年胸膛。
　　少年面庞轮廓俊秀，相貌很是风流，尤其是一双狭长的凤目，分明是极致妖娆的模子，却生了双清冷的眸子。这样一双眼，总让人恨不得将那眼神揉碎了。
　　他长发松松用银蓝色的发带松松系了，散落在胸前，同色的袍子也松松垮垮，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女子的右手，正按在那裸露处，指间撩拨着一副要往里探的架势。
　　然而，少年眼观鼻鼻观心，对女子这样的姿态习以为常，不反抗，也不说话，任由她调笑。一双狭长凤目，浅淡的目光落在女子脸上，无悲无喜。
　　“这般清冷，真是无趣。”女子嗤笑。
　　“殿下，前方有驿馆，可要暂作歇息？”外面姜穆毕恭毕敬的问候传来。
　　临瑄坐正身子，等少年自动为她整理好稍乱的外衣，才道：“嗯，多少整顿一下。”语毕，盯着正襟危坐的少年，她眉头轻蹙，似是惆怅道，“时间可真快，一晃眼，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少年终于抬眼，正视他身旁高贵的公主。
　　他和她的初见，便是从这柳叶村开始。
　　那时，她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贵胄，他是无知的山野小子，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叩首跪拜。
　　一晃六年，她依旧高高在上，而他，是她身边最忠心可靠的侍卫，和她一起承受其他人的跪拜！

　　安顿好一切，叶子自临瑄房中走出。迎面走来一人，看到从里面出来的他很是不屑。
　　这样的人他见惯了，本不以为意，却被那人身上的肃杀之气给弄得皱眉。肩上一沉，少将军姜穆的声音响在头顶：“肖统领，这少年是殿下选中的人，肖统领不会是在怀疑殿下的眼光吧？”
　　明明是带着些笑意的话，就像姜穆带给人的亲切感一样，现在却听着有着冷，少年拂开肩上那只手，往后退了退，眼神却与那位肖统领继续对视。
　　那肖姓将军不屑地哼声，越过两人径直进入了叶子才出来的屋子。
　　叶子扭头望着那方向，微微皱眉。
　　姜穆语气没变，压迫力却少了很多：“那位将军名唤肖青笃，为人豪爽，只是太过在意殿下，公子往后切莫与他争辩殿下的事。”
　　“多谢少将军提点。”他知道姜穆这个人很久了，真正认识，却没多久。跟在临瑄身边，他自负能看懂形形色色的人，这姜穆，他却看不明白——从公主仆从到少将军，姜穆前途无量，却偏偏跟了临瑄这个明显不受待见的公主。
　　走出不过数十步，便听见一阵喧哗声。一看，却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被俩小校拖着往外走。那少年一见他，两眼放光。
　　“叶子哥，叶子哥，是我呀，二狗子，你们看，我就说这里有我熟人，快放开我……”
　　“什么人大呼小叫？”姜穆眉头微皱走了过来，看见几人拉拉扯扯，厉声道，“你们有几条命，敢在此喧哗。”
　　那拉着人的小校扑通跪下：“少将军饶命，属下哪来胆子在公主帐前喧哗，只这小子，说是……宸公子的熟人，属下也不好……”
　　后面的话没说完，众人却明白了——这名唤作叶子的少年虽只是公主随侍，甚至说是男宠或者面首，可临瑄对这少年有多纵容，这一路众人心知肚明，若草率将这少年认识的人处决了……
　　姜穆扭头：“你可认识？”
　　叶子淡淡看了一眼形状邋遢的少年，别开眼：“不识。”
　　那少年霎时哭丧着脸：“叶子哥，我是二狗子啊，小时候一起玩耍的二狗。”他挣脱了就往叶子面前跑，却又在两丈开外停住，看看叶子一身装扮，再看看自己，局促不安。
　　“我们一起掏鸟蛋，偷王婶家的橘子，还有，还有我们在后山挖了个澡坑，这你总该记得吧。”
　　叶子冷着脸，看了他一眼，抬脚欲走。
　　“诶，叶子哥，这你不该忘的啊，就那个坑，我们看到了仙女……哦对了，就是看到仙女的第二天你就不见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将村子周围找了个遍，还跑到西边的沙漠里找过你……”
　　少年带上了些哭腔：“找不到你……我也以为你死了，如果……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叶子哥也不会……现在好了，叶子哥没死，我也不用再内疚……”
　　叶子一直冷着脸，任由那人东说西说，不承认也不反驳。其他人都退开了，唯有姜穆，一直默默等着。
　　直到——
　　“叶子，这是谁？”临瑄唇角含笑，眉宇间还带着些微慵懒，微眯着眼，看到吵闹的场面有些不耐烦，“怎么回事？”
　　肖青笃站在她旁边，脸色黑透了。
　　“啊——”叽叽喳喳看到临瑄，突然止住声，一手指着临瑄，“仙、仙女姐姐！”
　　临瑄莞尔。
　　“真的是仙女姐姐！”他看看叶子，又看看临瑄，嘟囔道，“难怪叶子哥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跟着仙女姐姐走了……”
　　“大胆。”叶子突然发声，“这位是燕国临瑄公主，休得无礼。”
　　少年有些委屈，又有些难以置信，望着叶子几乎要哭出来：“叶子哥……”
　　“你认错人了！”叶子厉声道，转而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拖走呆愣的少年。他转身，微微低头，“吵到公主，请公主恕罪。”
　　临瑄盯着他一会儿，望向泪眼朦胧被拖走的乡野少年，嬉笑道：“那可是你曾经最要好的玩伴，当真不记得了？”
　　叶子眼波一转：“公主也说了，不过是曾经。”
　　临瑄挑眉：“呵，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不骄不躁，看得明白。”
　　叶子双眼低垂，平静无波，只是在听到临瑄说喜欢二字时，眼里突然闪过一道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