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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来还去 ...

  •   温煜凝神等待着长乐的回答,然而这种等待蕴含着无尽的沉默。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看着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玉杯:“娴娴,你愿意回来却不肯彻底放下仇恨,你想让那群人离开却连一声四哥也不愿叫。你给出希望却不愿施舍更多,你在害怕什么呢?又或者在克制什么呢?你现在就像一只带着镣铐的小鸟,到不了真正的蓝天,也不愿回到笼中。”

      “如果我们真的共用同一个灵魂,我想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也正因我们如此相似,我很高兴感受到你今日压抑的怒火,它就像带着新生的希望,带领你从忧悒中迈向我们渴望的光亮而灿烂的一切。”温煜注视着她,“我们在毁灭中探寻着自己,为了解脱和自由,可是我们离开了自己也便失落了自己。我永远也无法再找回我自己,但是你可以。”

      长乐不愿再听他说些不知所云话:“你不愿赶走他们?”

      “恰恰相反,我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去留,这一切取决于你。如果你想,你甚至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

      长乐开始回避:“我只想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温煜的目光刺入她的灵魂:“在你决定找我的那刻起,你早已知道决定他们生死的是我的喜怒哀乐,或者说任何一个当权者的喜怒哀乐。这是个极其可悲的事情,大哥意识到了,所以他在无可奈何的痛苦与妥协中毁灭了自己。”

      长乐问:“这与我有何关系呢?”

      “因为你即将需要这份权力。”温煜轻咳几声,再抬头那双明亮的眼睛中仿佛蕴含着风雨来临的宁静,“他们的处罚由你来决定,你拥有这样的权力。”

      “我不会。”

      踏出道观,长乐呆愣地注视着某处。良久,她想起为何温煜的样子她会有些熟悉,当初在哥哥决定将她送走前也有着这样的宁静。

      事实上这样的预感并无错误。

      在长乐和璇初走遍庭院的各个角落,穿过那片娇嫩艳丽的花朵时,见到了尽头处恭敬候着的冯腾。

      清晨的太阳被一层薄薄的云层包围着,恰到好处地将温煜天子服上本有的锐利隐去。长乐坐在他的左边,默默望着他手旁的香炉。

      柔风吹拂的殿堂响起冯腾念诵奏疏的声音。

      “……笂州提督有奏,近日多发现有海寇出没大洋刼掠,势焰甚张,请求剿灭。内阁奏批,吂州灾情未减,正兴修水利,不宜大肆开战。”冯腾瞄了眼温煜,见无喜无悲,将奏疏递给秦宏,拿起另一本。

      长乐仍保持着最初的姿态。

      “御史弹劾礼部侍郎陶沛……”冯腾顿了顿,“目无尊卑、擅权谋私……”

      还未念完便听见温煜道:“目无尊卑呀,那便让他去督查治理吂州灾情吧。”

      冯腾遵令,将批字拟好呈上。

      可是温煜并未理会那上面写了什么,他注视着始终心不在焉的长乐。

      冯腾退下,拿起另一本:“左副都御史钱懋上疏弹劾户部盐政不举,请求遣派一大臣总理,严查盐政……”

      “准了。”

      周边隐隐有吸气声,长乐依然毫无反应。

      冯腾又念了其他事,日头渐升,强烈的阳光从柔和变为炙热。

      “弹劾内阁学士章瑞广之族强占良田、私掳妇女、以赠官为名索取州县小吏贿赂……”每念一句,阳光的热度便减一分,到最后彻底变成寒冬腊月。

      “不平家何以平天下……”

      长乐抬起头,看着温煜。

      温煜的脸上有了笑意:“让他赋闲在家如何?”

      “陛下到底有何意不如明说罢了。”

      冯腾领着其他人悄悄退离。

      长乐继续道:“他找过我,是想求我规劝陛下莫沉迷玄修。他与我私联的确逾越了,我一直惶恐不安。”

      温煜的笑慢慢淡下:“你生气了?因为他?”

      “我非皇亲国戚,非朝堂大臣,亦非天子近侍,断不能议论朝堂之事。”

      “所以你对章瑞广的处罚也无异议?”温煜侧了头,冷冷地道,“还是杀了他吧,这样罪大恶极的人留不得,冯腾!”

      长乐想做到坦然自若,可看到冯腾提笔,发现自己无法做到。她直视着温煜,觉得他分外陌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令我承认我的伪善与口心不一吗?”

      温煜道:“不,我只想让你承认你悒郁之下的明亮与火热,它隐藏得太深,甚至快要在平静与沉默中熄灭,它需要一点点的压迫才能焕发出本来有的光芒,事实上愤怒与仇恨更适合你,因为你会在愤怒与仇恨中找到应有的活着的感觉。”

      “你对我的期望和母后一模一样,然而你们越是对我寄以这样的期望,我越发不会成为这样。”

      “但我与她不同,你会屈服自己内心深处的积极。”

      “我从不喜欢被人逼迫。”

      温煜目送她的身影,这是再一次的不欢而散。

      他背对着灿烂而艳丽的太阳,清绝的脸庞有着落寞的死寂:“一个人能否从晦暗与阴沉中走出,这个答案只有你能给我了,娴娴。”

      再好的太阳如今汪浴也无心情欣赏,他慌里慌张地对杨书迟道:“圣上又否决了咱们的提案,甚至起复了殷党那批人。明明前几日还很顺利怎么突然就发生如此变化了?是不是又有哪个人得了圣宠?”

      “圣宠可是一直未变的,只不过非你我罢了,此刻还不到你慌的时候,坐下。”杨书迟严肃地道,“找一些人试探试探他的心思,必要时舍弃些尾巴,比如那些仙长。”

      长乐从敞开的窗子眺望那嫩叶簇拥着的花卉,一片葱茏中有了行色匆匆的人。

      “如果你是要说他今日突然吐血的事,我早已知晓。”

      沈玦顿了顿,停留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如若再偏一点就看不到她的身影。他问:“母亲有何打算?”

      “我只得等待着圣上的恩准。”

      “哪个圣上?”

      沈玦毫不掩饰的话久久在长乐耳边盘旋,仿佛她的面前有一扇被金锁紧紧咬住的门,而她的答案正是解开这把锁的钥匙,但当她推开这扇门时她会身处于愤怒或者悲哀的世界。

      庭院覆盖着大片的枝叶,在一簇簇利剑般的绿叶间,璇初的朱红的太子服若隐若现。

      长乐看见一只停在窗框上的虫子,晃动着触角,一点一点地向前迈动,在快跌落窗框时,它倏然展开翅膀飞翔于空中。阳光下那双翅膀闪烁着绿金二色,凝聚着光辉而灿烂的风姿。

      在这样的光彩中,长乐扬起苍白的脸蛋,闭上了双眼:“只会是他。”

      沈玦挑开半遮挡在自己与她之间的纱帘:“母亲,请允许我向你讲述这几日的朝堂政事。”

      温煜再一次吐出污血,抬头时见到停留在自己面前的长乐,他能从她的眼神察觉到某种含意,这使他忍不住道:“我在你的心中一定是一个疯子,或许很久以前就是了。”

      当然,长乐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对温煜而言,他与长乐的联系自出生便开始,那时的记忆仍然非常清晰,但对长乐而言,他或许只是她身边一个影子,一个总是伴随着不幸与癫狂的的影子。

      他顿了片刻,将歪出榻的身子靠在围子上,笑道:“要我猜猜你的来意吗?”

      “不,我只是发现我并非承受伤害的人,而是给人以伤害的人,因为我一直继承着他们的血统。”

      温煜笑歪在榻上,渐渐他盯视着她,晃了晃炕几上的酒壶,长乐在他旁边坐下。

      他倒了一杯:“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些人?”

      “当他们失去君王对他们的喜爱,死亡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听起来很冷漠。”

      长乐抬眼正好与他相视,她能从他的眼中看见自己,他也同样。

      “曾经我们也有过这样的对视……”他眨了眼睛,“虽然那时候你睡着了。”

      风从大开的窗口吹来充斥着空荡荡的道观。

      “我不喜拥挤也不喜冰冷,这个地方以后你常来看看吧。”他又絮絮叨叨到以前的话题,“还记得我与你谈过的慈悲心与杀戮心吗?我逼迫你,是杀戮但也是慈悲。我们踏过浑浊与郁悒,渴求的是内在的光明与纯粹,它或许会血流不止,但它最终会玉洁冰清。这个世界是变动而多彩的,我想过该如此生存,但静止和自暴自弃都无法阻止向自己袭来的风雨,唯独直视与面对才可以。我早已身陷囹囵,可你不同。”

      他瞥过长乐僧帽下的头发:“我还未重新见你插钗戴玉,如今它便要消散。”

      长乐宛若目送着莲花灯乘着河水的涌动漂向远方。

      “……我以后该如何寻你呢?”

      双目紧闭,长乐随着佛音念诵,她觉得浑然一轻,剃刀在头上细致地滑动的同时蓄养起的头发一束束掉落,她的烦恼随之一清,从所有不安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长乐坦然地在沈玦面前呈现自己明光锃亮的躯壳。

      沈玦跪下行礼,等候她的吩咐。

      “送一封信给我的好友,我想他一定等急了。”

      她看见趴在门框处的璇初,那是她唯一的珍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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