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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腰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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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做男子打扮,穿了一身靛青色的夹袄长袍,领口袖口都绣着流云纹的滚边。
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一头青丝束起来带着顶嵌玉小银冠。
生的是面若冠玉肤若凝脂,若不是沈秋石看到了他脖子上突出的喉结,他都要以为面前这人是女子了。
“若我记得没错,我们应当不曾见过。”沈秋石毫不客气地回。
快腊月的天气还摇着一柄象牙折扇,怕不是汴央城哪位世家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那人丝毫没听出沈秋石语气中的不快,亦或是装作没听到。
“可我却觉着这位仁兄眼熟的很,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
沈秋石见这人油嘴滑舌,自知自己说不过,转个方向便打算走,却又被那人身边的护卫握着佩刀拦下。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沈秋石不悦地回。
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猜测,总觉得这人今日是缠上自己了,根本没打算放自己走。
果不其然,那人折扇掩面上前一步,笑道:“冬日天冷,不知公子可否赏脸,随在下去酒楼吃杯热酒?”
“我不会喝酒。”
“热茶也有,公子请。”
沈秋石:“……”
最终还是与那人一同坐进了酒楼雅间,雅间里烧着炭火,暖和的很。
沈星拿着沈秋石的披风,被迫与那位握着佩刀的护卫一同站在雅间的外边儿。
这会儿已过了饭点,酒楼人不是很多,那人叫了几道小菜、一壶热酒、一壶热茶,便让小二下去了。
沈秋石不傻,知道这人是故意支开沈星,他有话想单独跟自己说。
只不过沈秋石将自己的记忆搜罗了一遍,都没想到这个人是谁。
菜很快上齐,那人收了折扇别在腰间,自顾自地喝起酒来。每喝完一小盅,炙热的目光都要在沈秋石的面庞上停留一会儿。
沈秋石被他看的不自在,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公子找我到底是有何事?”
那人还未回答,先笑了,笑容有些癫狂。
沈秋石见他这样,以为他是哪个贵族家的疯子。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笑声停下。
他朝沈秋石抱拳行礼,说道:“刚刚多有失礼了,希望没有吓到小公子。在下姓穆,单名一个衍字,小公子直接唤我名字即可。方才被小公子飞身救人的身姿吸引,这才邀请公子一同饮酒……”
顿了顿,他又改口道:“……品茶。”
沈秋石听得出他话语里的恭维,但他说话不喜欢弯弯绕绕,更何况面前这位还是个陌生人。
于是他开门见山道:“穆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穆衍哈哈一笑:“小公子果真是个直爽人,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请问这位公子,可是沈宏清老将军之子沈秋石?”
沈秋石乍听到自己的全名还有些不敢相信。
这么多年,汴央城认识他的都只知道他是顾宸煜的男妻,遇到了也只是称呼一声“顾夫人。”
眼前这人既是能叫出自己的全名,难不成,他们以前真的认识?
可继而又想到,这段时间顾宸煜的笑话闹得满城皆知,若有人深究,多打探两句便能知晓他这个夫人姓甚名谁。
如果是这样,只怕这个穆衍缠上自己的心思就值得深究了。
沈秋石心中百转了千回,面上却淡淡回道:“是。”
“果真如此。”
穆衍盯着他俊朗的外表,眸中的光不由得闪了又闪。
“传言说,沈宏清老将军一共育有八位儿女,其中第四子沈秋石同他长得最像。不光容貌像,性格武艺更是一般无二。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沈秋石捏着茶杯的指尖有些泛白,茶杯中的热茶也因他的用力水面微微颤动。
这人三番五次地提及他的父亲沈宏清,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几年,沈宏清的将军府极其不太平。
先是将军府的嫡子沈秋康在醉花楼与人抢花魁而被人打断筋骨废了武功。
再是将军府的主母乱服丹药中了不知名的毒无法治愈,每月发作一次疼痛难忍。
去年,与沈宏清一同前往边关抗敌的沈三公子沈秋怀又战死沙场,沈宏清也受了重伤至今养在府中不得出。
曾经风光一时的将军府眼见着竟是要没落了。
沈秋石只在听到沈秋怀战死的消息时伤心了许久,毕竟沈秋怀同他一样,都是将军府的庶子。
而其他关于将军府的消息,他听后只是冷笑一声,心中不曾起一丝涟漪。
说句阴暗些的话,他心中反而盼着将军府快点儿倒了才好。
对面的穆衍不知他心中想的这些,自顾自地继续道:“只可惜沈宏清老将军打战可以,但治家却欠缺。这么好的一根苗子,竟被他当做女儿嫁出去了,真是可惜。”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秋石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不悦。
穆衍弯了弯眼睛,一双狭长的凤眸露出精光:“沈公子不必如此戒备,我是来救你的。你家夫君顾宸煜最近坏了脑子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如今不顾你的感受要抬平妻。而沈公子你,空有将军府做娘家,却无一人帮衬。沈公子心中难道就没有觉得一丝不公吗?”
沈秋石放下茶杯,语气平静:“这些都是我的家事。若穆公子邀我品茶只为说这些,那恕沈某不奉陪了。”
“沈公子不必如此急着走。”穆衍摁住了他。
沈秋石抽回自己的手,面上已经露出几分不耐。
穆衍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儿腰牌推至他面前:“沈小公子可认得这是什么?”
沈秋石看了那腰牌一眼,眸光骤然一缩。
太子府?
这人怎会有太子府客卿的腰牌?
穆衍瞧着他的神情,唇边微微勾起一丝笑意:“看来,沈小公子是认得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沈秋石的眼眸涌起深谙,凌厉而深沉。
穆衍挑着象牙折扇轻轻掩面:“我是何人,沈小公子不当是知道吗?”
他说着,手指又推了推桌上的那块儿腰牌。
沈秋石蹙起眉头,难不成这人正是太子府客卿?
当今皇帝三十有八,却因年轻时伤了身子不能生育,因此这位太子是皇帝二十岁登基那年从宗亲处过继来的。
只可惜太子如今已有十九,却资质平庸,连一篇像样的文章都做不出,很不得皇帝喜爱。
因此也有人传言,说是皇帝打算废太子,从宗亲中另选他人继承皇位。
太子知晓此事,自然心有不甘。
广从江湖搜罗能人异士做幕僚,为其出谋划策指点建议,对外将这些人尊称客卿。
这些事,也是顾宸煜还未失忆时告诉沈秋石的。
沈秋石再次看了一眼那腰牌,确确实实是太子府所有,做不得假。
可太子府客卿为何会找上他一个男妻?
继而又想到,他夫君顾宸煜如今官拜四品,颇得圣上喜爱。眼前这位客卿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找上他是假,想借助他拉拢顾宸煜才是真。
“我不明白阁下的意思。”沈秋石不动声色道。
穆衍又轻轻地笑了两声:“沈小公子可真是个妙人。我太子府是用人之际,自然是想拉拢沈小公子,让沈小公子为我太子府所用。”
沈秋石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淡道:“怕是要让穆公子失望了,朝政之事我一后院之人不懂。”
那人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沈公子,你是个男人,本不该拘泥于后宅方寸之地。大丈夫有勇有谋志在四方,战场才是你的归属。”
沈秋石听闻他这话,一双杏眸危险地眯了眯:“什么意思?”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大梁北遭齐国,西遇大夏,南边还有鱼虾小国频频骚扰,百姓苦不堪言。沈宏清老将军去年在战场身负重伤至今无法出府,他的嫡子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如今放眼整个朝堂,竟是无人可用。”
“这又与我何干。”
“沈公子难道不想奔赴战场,为国建功立业?”
沈秋石袖口下的拳头默默攥紧了,试问天下有志之士,谁不想为国争光。
穆衍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引/诱道:“若沈公子愿为我太子府所用,太子府定当竭尽全力送你去边关。届时沈公子是否能立功,立多少战功,全凭沈公子您的才能。”
他这话说的确实诱人,沈秋石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一瞬间,他被说动了。
可出嫁的男人犹如妇人一样不得出仕,一辈子只能关在四方之内,太子府真的能让他入军随征吗?
“沈公子不必急着拒绝,”穆衍将腰牌放着他的手中,“时间还多,沈公子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可来太子府找我。”
沈秋石走后,穆衍身边的护卫辜超走到他身边,低头道:“主子何必多此一举,我们不是已经抓到了那人,直接杀了便能为公子报仇了。”
穆衍抚摸着手中的象牙折扇,没有抬头看他:“直接杀了多没意思,杀人诛心才好玩呢。”
回到顾府的时候,日头已偏西。
沈秋石出了趟门,又从马蹄下救了个孩子,因此身上沾了些尘土。
他回房间便沐浴更衣。
刻着太子府的腰牌从衣服里滚落下来,砸在地上。
沈秋石弯身将那块腰牌攥在手中,缓缓踏入浴桶中。
参军。
原来还有这条路。
自十几岁被喂下孕虫,他以为他这辈子都要被困后宅与人争宠,却不想如今还有人告诉他,可以入军随征。
想到今日在母亲别院舞的那把长缨枪,沈秋石眸中闪出异样的光芒。
在顾府颐养了这许多年,本以为一身的武艺早已退化,可今日手中握到那把长/枪才知,有些东西是真的刻在血液里,忘也忘不掉的。
坐在浴桶中沉吟许久,水温渐凉,沈秋石才从浴桶中踏出。
还未来得及擦干头发,外面便响起了人声。
沈星略显慌张的声音由远及近,中间夹杂的几道其他未知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待到那脚步声踏入房中,沈秋石才惊觉那人竟是直接进来了。
不顾还在滴水的头发,他慌忙披了件衣服。
顾宸煜正巧在这个时候入了里间,待瞧见他此刻的模样,楞了一下。
刚沐浴完的沈秋石披着一头湿水的长发,面容白暂精致,鼻梁高挺。
约莫是刚从水中出来的缘故,面颊两侧还带着微微的红,长长的睫毛沾着些许水珠,随着目光轻颤。
他的肩膀很宽,腰却很细,尤其是胸前鼓出来的肌肉,虽比不得武将那般硬朗,却意外地很漂亮。
顾宸煜看着,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空白一片。
刚还准备开口的话瞬间忘的一干二净。
沈秋石见他盯着自己看,不自在地拢了拢衣服。
顾宸煜自从失了忆,连基本的礼貌规矩都忘了,门都不知道敲一下竟就直接闯进了他的房中。
“老爷可是有什么事?”沈秋石被盯得不自在,终于忍不住开口。
顾宸煜被他的声音唤醒,掩饰性地收回目光。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你这房间的炭火,烧的挺旺的,热得很。”
“老爷来我房中只是为了说炭火的事情?”
若放在往常,顾宸煜每月只会来一次他的卧房,为了行那事。
他服用的孕虫成熟后会让男子每月有一次情/热,情/热的那段时间会非常难熬,需要跟其他男子同房才能解。
但好在沈秋石体质特殊,情/热来时只有短短几个时辰,不像有些运气不好的,可能会持续上几天。
因此,他同顾宸煜约好,每月只那固定一天来他卧房,其他时间都是各自宿在各自院中。
这个月顾宸煜坏了脑子,沈秋石便没有为难他,吃了大夫开的药,泡着冷水熬一熬就过去了。
所以顾宸煜今日跑到他房中来是为了什么,沈秋石不知。
“我……”镇定下来的顾宸煜终于想起来自己所为何事,“我来请夫人一道用饭。”
沈秋石掀起眼睑漠然地朝他睨了一眼。
自从那位肖霁云肖姑娘来了之后,顾宸煜一日三餐都是陪着她用的。
今日却特地跑来请自己一起用饭,神情还带着讨好,只怕还是为了抬平妻一事。
沈秋石扶了扶胀痛的额头,只觉得今日有些累了:“不必了,老爷回去吧。”
他的回答慢声细语,因为疲惫,嗓音里还裹着几分慵懒与轻软,明明不是很刻薄的话语,却被他说出一种温柔薄幸的疏离感。
顾宸煜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了,问道:“为何?”
他其实也发现了,他这位夫人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
分明外人都传他俩感情好的不得了,可为何顾宸煜却觉得,他这位夫人根本就不喜欢他。
成亲这么多年,不宿在一个房中也就算了,就连院子都是分开的。
今日他会主动过来,也是因为下人无意中提了一嘴孕虫的事。
梁国男子与男子成婚,会由承受的那方服下孕虫,从而拥有与女子一样的生育能力,为夫君生儿育女。
只不过那孕虫服下之后,会让人犹如万蛊噬心一样痛上三天三夜。且孕虫在男子身体长成后,还会让服用之人每月有一次情/热。
情/热来临时,服用孕虫的人会浑身燥/热脾气不受控制,甚至还有可能出现无法承受神志丧失的情况,十分痛苦。
每当这时,就只有与夫君同房才能解。
顾宸煜在知道沈秋石也服用了孕虫后,感动了许久.
觉得沈秋石对自己用情至深,为了嫁给自己,竟然不惜痛上三天三夜。
如今他失了忆,这人也是尽心尽力帮忙照看府中,没出一点乱子。
这么一对比,他就有些渣了,找了个女人回来说要抬平妻,寒了沈秋石的心。
虽然肖霁云是他的青梅,可到底是他跟沈秋石成婚在先。
不管他俩感情如何,沈秋石都没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因此顾宸煜心中有些愧疚。
所以今日才舔着脸跑到他院中来,请他一道用晚膳,也算是缓和一下近日以来的关系。
却没想到沈秋石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了。
沈秋石确实有些疲惫,且他这会儿刚沐浴完,只想快些将顾宸煜打发走,而后换身衣服。
因此他安抚道:“抬平妻的事情我已经在考虑了,老爷不必如此心焦。”
顾宸煜噎了一噎,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沈秋石以为自己来找他的目的,是为了劝他尽快答应抬平妻的事情。
“我不是为了此事,我不过就是单纯想找你吃顿饭,你为何推三阻四的?”
沈星这时候走了进来,听见顾宸煜略带气愤的话,赶紧解释道:“老爷,夫人今日出去了一天,劳累的很,您就别为难夫人了。”
“出去?”
顾宸煜敏感地抓住沈星话语中的字眼,眉头微蹙地看向沈秋石,沈秋石出去为什么没跟自己说?
心里这样想着,嘴巴不受控制地将问题倒出:“你今日出去了?你同谁出去的?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会出去一天?”
沈秋石的眼眸暗淡得厉害。
顾宸煜这是什么意思,真当自己是女人了,觉得自己嫁给他就该困在这四方之地,永远不得踏出?
未等他出口,那边的顾宸煜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像只炸毛的狗一样跳脚,指着他道:“你竟然一回来就沐浴,今日可是见了什么人?”
沈秋石服用过孕虫,而服用过孕虫的男子每月会有一次情/热,需要跟夫君同房才能解。
他最近失忆已有月余,从不曾听他这位夫人提及过这件事。
今日沈秋石却瞒着他偷溜出府,且一出去就是一整日,回来之后更是第一件事就沐浴更衣,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难不成是在外头有人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顾宸煜顿时气得手都在发抖。
可看着那人光洁的脖子跟露出来的胸膛,又没有可疑的痕迹,顾宸煜才将那股想去撕人衣服的冲动压了下来。
沈秋石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只觉得顾宸煜今日奇怪的很。
而且,他今天出去确实见了旁人,但他不想让顾宸煜知道。
“老爷今日有些唐突了,”他没有回答顾宸煜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引开,“一声不吭地闯进我的内房,这不符合规矩。”
顾宸煜听他这么说,火更大了。
他还没指责沈秋石今日独自出府都没告诉他,他倒好,倒是想指责自己不懂礼数了?
更何况,他俩已经成婚多年,他进自己夫人的内房还需要人通传,这要是说出去,怕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顾宸煜越想心中越气,声音也不自觉抬高了些:“沈秋石,你究竟是不是我夫人,我们成婚三年的时间,可过的却是陌生人的生活。外人都传我们夫夫恩爱,我看就是笑话。你见过哪家成了婚的夫夫还是分院儿住的,一个月就同房一次,你当我是和尚吗?”
沈秋石抬起一双秀眉,不解地望着他。
顾宸煜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情,不是刚成婚时两人就说好的吗?
而且这三年的时候,顾宸煜也从未有过异议,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说事?
顾宸煜继续数落道:“大家都是男人,你就不懂得为我考虑考虑,我好歹是你夫君!如今我舔着脸来找你用饭,你竟想也不想都拒绝了,你当自己是谁?”
“嘭”的一声,沈秋石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一双怒意的眸子直直看向他。
顾宸煜反射性地身子一颤。
等颤完了这一下,顾宸煜又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要怕?
大家都是男子,自己还比沈秋石高上半头,应当是他怕自己,怎会自己怕他?
可一抬头,对上那人犹如刀子一般的目光,他又忍不住后退半步。
“你,你……你不去就算了,发什么火。”
说完这一句,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