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刁民想修仙》荀香九

5、迷雾小镇

　　与其说是一排房子，不如说是一个隐藏在雾气中的小镇。穆天语走了两步，只觉得小镇里静得可怕，没有任何活人存在的迹象，就连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都被雾气吞噬。一种诡秘的恐惧感油然而生，穆天语回头看向小镇入口，刚才还站在那里的应婉儿消失了。

　　穆天语一惊，冲到小镇门口。朝外面望去，他是腾云驾雾来的，刚到小镇就被应婉儿推进来，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外面是什么样子。此刻他站在镇门口，只能看到一条黑漆漆的羊肠小路，路的尽头消失在如涛如海的树林中。

　　镇外依旧是夜晚，黑暗中夜风瑟瑟，万树摇晃，小镇里却是慵懒的白昼，像是午后未时的柔和。穆天语一步一步后退，哪怕是和莫名的白昼相比，他对一望无际的黑暗也是更恐惧一些。

　　他转过身，加快脚步冲进了小镇，似乎晚了几步，就会被外面的黑暗捉走。一直跑出去七八栋小楼，他才停下脚步，周围依旧寂静得可怕，呼吸声也被雾气吞噬，可能他本来就没有发出呼吸声。

　　穆天语定定神，沿着主街慢慢地走着，不断四下打量，他本来还以为挂着“飞升”旗子的小楼会很好找，现在看来，每一幢小楼前都飘着一面小小的三角形旗子，每一面旗子上都写着几个小字，不站在旗子正下方，根本看不清写的究竟是什么。每一面旗子都是靠自己漂浮在空中的，没有绳子，也没有风。

　　走了一会儿，穆天语又发现一件事：他所过之处，地面会隐约地亮起来，像是踩亮了一串星光。

　　星光转瞬即逝，被白雾迅速掩盖。穆天语开始慌张了，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安静和极度的空旷。现在他最想看到的就是路人，不管什么人，只要能经过他身边，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怀里有东西在隐隐发热，穆天语伸手进去，摸到一小片弯曲的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是应婉儿临走前给他的龙指甲。没想到这东西的温度居然能提高，看来是它会自己发热，而不是应婉儿的体温。

　　穆天语好奇地托起它，对着阳光检验它的成色。虽然是指甲，却不是凡人指甲的粗糙感，而是一块深碧色的玉石。穆天语暗想，就连龙的废料也比人类的宝石精致一些。

　　温热的指甲让他产生了一种安全感，穆天语索性不把它收回怀里，就那么握在手里，当个文玩一样摩挲着。从指甲透出来的温热安抚着他焦虑的心，他现在才定下心来回忆刚才经历的事，越是想，越觉得他刚才做错了太多。他根本不应该逞英雄。如果他早知道应婉儿是个神仙，那他绝对不会去救她，更不会闹到自己没了命。

　　穆安宁站在门口的小身影又回到他脑海中，以后还真是一切要靠弟弟了，不知道他和穆老太太能不能和平共处？

　　穆天语长长叹一口气，再回头，白雾弥漫，将小镇入口整个儿掩盖其中。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这么远，他偶一抬头，一角小小的旗子漂浮在空中，定睛一看，旗子上果然两个字“飞升”。

　　穆天语刚要推门进去，忽然想到一事，低头一看，衣服斑斑带血，想必脸上也不太干净。也不知道他的死状究竟有多难看。穆天语又想起一件事，猛然转身，往地上一看，松了口气。小镇里到处弥漫着雾气，倒看不出他有没有影子。

　　现在换身衣服洗把脸应该是当务之急。穆天语东张西望，想在周围找个类似客栈或者绸缎庄的地方，可惜他只能看清旗子上的字，不知道这个字意味着什么，他愁苦地抹了一把脸，掌心又是有一些湿润，看来他脸上的血流到现在还没干。

　　穆天语换了手握着龙指甲，用干净的手整理衣服。掌心一直恒定的温度忽然升高到他无法忽视的地步，像一块小小的碳火，没有烧痛的伤口，只是彰显着炽热的力量。穆天语诧异地张开手，惊诧地看到深碧色的龙指甲上染了斑斑点点的猩红鲜血，每一块血点都在灼灼地发光。

　　碧玉的光芒照亮了他的掌心，他的手也跟着发亮，不只是手，他确实在发亮。仿佛这东西的光芒照彻他五脏六腑。穆天语深吸一口气，耳朵里忽然听到了声音。非但是声音，而且是十分吵杂的声音。他抬起头，眼睛里开始看到过客，不只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个，无数人从白雾中出现，热热闹闹地走着，说着，人人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光是从气势上就非比寻常。

　　穆天语呆呆地看着他们，分外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他现在更想知道，现在他在什么地方，在仙界，还是地府，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灵魂吗？

　　应婉儿知道这个变化吗，为什么不告诉他？

　　穆天语看了一会儿，发现他们不是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自信为他们增添了神采，但毕竟不会每个人都天生一张应婉儿的神颜。穆天语光顾着欣赏路人的美，没注意身边的门忽然一响，从“飞升”里出来两个人。

　　三个人同时吓了一跳，那两人是没想到有人堵在正门口，穆天语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片刻，还是那两个人先反应过来，个子比较矮的那个人问他：“你怎么了？”

　　穆天语知道他问的是自己为什么满脸血污、衣衫不整。如此简单的问题，穆天语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假装不在意地耸耸肩，说：“逞能咯。”

　　高个子瞥了他一眼，嘴唇微动，可能是要和他说话，也可能是要和自己说话。矮个子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重复道：“逞能？你逞能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什么值得说的。”穆天语含糊地敷衍道，“对了，这里是‘飞升’吗，我想修仙，应该来这里报名吧？”

　　那两人对视一眼，矮个子的口气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你叫什么？”

　　穆天语报上全名，矮个子眼睛动了动，一脸空白，道：“穆？你姓穆？那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之前没想考试啊。”穆天语说。这句话出口，他忽然产生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好像听他说话的对象不应该是这个人。应该是他的母亲。

　　他不由自主地为自己辩护：“以前我没有正事，现在我知道了，我就想修仙，就想考试，就想在这件事里做出成绩……”

　　矮个子脸上的空白消失了。他不置可否地发出长长的“嗯”声，重复了一遍：“姓穆......？呵呵，姓穆啊......”

　　他这种强调方法让穆天语有点胆战心惊，这个姓氏有什么问题，他不可以姓穆？应婉儿明明说把自己的姓搬出来就可以，难道他不说自己姓穆，要说自己姓应？可应婉儿明显是一个女孩的名字，他要是也说自己叫应婉儿，那不是在开玩笑吗？

　　他忽然想，现在的情况不对，他根本没有必要和这两个人解释什么。并不是什么人问话，他都必须回答，除非他们是报名审核人员，否则每个看他可疑的人都来问一遍，小镇里这么多人，等他一个一个解释过去，别说报名考试，大概都够他走好几个轮回。而且他这种处境没有解释的必要，就算他把事情和盘托出，如果那些人说他在撒谎，他也不能找应婉儿来作证。

　　穆天语朝他们两个笑了笑，得到两人的震惊眼神，大概满脸是血的笑容终究不会好看到。他了声“劳驾”，想从两人身边走过，那高个子一直没出声，在穆天语擦肩而过时忽然伸手抓住了他手臂，说：“你脚下有光。”

　　穆天语低头一看，他脚下确实闪着点点星光，这他早就注意到了，此刻被单独抓住说，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他沉默不语，矮个子果然跳出来：“你能走出生莲印，惊动了天罗地网：你根本没来过仙考镇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和别人见面立刻暴露，那又何必隐藏？穆天语用力挣脱手臂，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矮个子微微一笑，居然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和别人没关系，但是和我是一定有关。看你这样子，也不会知道我兄弟是什么人了？”

　　穆天语迟疑片刻，摇摇头，矮个子捏着肩膀上的蓝袍子轻轻一提，笑道：“我是镇恶仙君。”

　　穆天语依旧保持沉默，镇恶仙君？那是什么。既然带了个仙字，说明他应该不是身处地府。他心底升起一点安定：应婉儿虽然对他冷漠，这一次还好没有骗他。

　　兄弟两人见他没有反应，更是确信了自己的质疑。矮个子手腕一翻，一把浅蓝色的光剑顶到了穆天语胸前。

　　“别装蒜了，你这一身血，是不是哪个屎坑里钻出来的魔修？为了一己私利，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真让我恶心。现在我就为那些人讨个公道，受死吧，魔修！”

　　灵剑当头劈来，穆天语险险闪开，灵剑在白雾中划出一道光弧，削向他的左肩。就算他一开始听不明白这矮个子在说什么，现在也不会产生什么误解了。穆天语二话不说，转头就跑，兄弟二人毫不意外随后追来。

　　穆天语慌不择路，一路上撞开不少行人，东拐西绕，净选狭窄的小路挤去。兄弟两人没想到他竟然跑得这么快，几步之内竟然没能砍下他半个脑袋，惊讶之余更添愤怒，大喊大叫，推开其他人，灵剑更是在空中劈出道道电光。

　　穆天语眼角一扫，立刻感到惊雷阵的痛苦在皮下隐隐回响，更不敢怠慢，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他向左一转，又向右一拐，眼前竟然是条死路。他一咬牙，撞开旁边的房门，闪身进去把门锁好，一回头，只见四双眼睛齐刷刷地回看过来。

　　站得最近那人不客气地说：“你是谁？”

　　穆天语几乎没有听到，和这些人对视的瞬间，他的目光便径直停留在最里面那人的脸上。那人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眼神是最柔和清澈的浅棕色；脸颊柔嫩，在阳光的照射下清楚地看到一层薄薄的小汗毛，穆天语十分不恰当地想到了“柳眉杏眼”和“杏脸桃腮”，随即留意到那人身穿一身极其靠近杏色、更接近蜂蜜色的袍子，整个人像是在阳光里成熟的杏子，带着清澈微酸的果香。

　　这个人不能用漂亮来形容，而是需要“情不自禁”这样的词汇。他没有出挑的美貌，却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清柔。穆天语怔怔地凝视着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那几个人抬一抬眼皮，已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血渍污垢尽收眼底，站得离他最近那人见他一直没有反应，提高声音叫道：“我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

　　穆天语如梦方醒，“啊”了一声，说：“我……”

　　此时兄弟二人在屋外跑过。屋内的人又静下来听穆天语说话，因而窗外的声音格外清晰。只听他们叫嚷着“姓穆的在什么地方”。一时间无人做声，片刻后，蜂蜜袍子的少年微笑道：“你姓什么？”

　　“穆天语。”穆天语说。

　　少年眉毛一挑，说：“你的字是天语？那你的名字呢？”

　　穆天语面露尴尬之色，说：“穆静。”

　　他老爹说他是争字辈，就给他起名为静。穆天语从来不觉得这名字有什么不妥，直到此刻，他忽然希望自己有个更响彻云霄的大名。

　　少年朝其他几个人看了一眼，继续问：“你为什么要躲他们？”

　　穆天语露出介于苦笑和尴尬的表情：“我……他们看我这样，以为我是从凡间修炼上来的魔修，想把我重新打回去……”

　　“你是吗？”那人问。

　　穆天语果断地摇头。那人嘴角浮出一个微笑，像春日池塘上泛起的小小涟漪

　　“既然不是，你怕什么？”

　　穆天语苦笑着不知如何回答。尽管知道眼前这人不是凡夫俗子，他依旧不敢在他面前表露自己的死讯。谁知道这杏色衣服又是什么来头，如果他也是个嫉恶如仇的仙君，或者有一套自己的衡量法则，那现在大街上追赶他的一定又多了一个人。

　　少年微笑道：“你不用害怕，这里虽然不是天地幻境，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你来这里是是为了什么？”

　　穆天语终于得到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说：“我要参加修仙考试，我要报名。”

　　少年微张“樱唇”，刚要说话，其他几个当了摆设的人终于找到了发言的机会，斥责道：“那你去飞升，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穆天语真是有冤无处诉，干笑一声：“这不是外面有人追我，我去不了嘛。”

　　少年注视着他，穆天语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脸上的血垢，急忙抬手抓抓鼻子，少年的目光随着他手移动，忽然轻轻“噫”了一声：“你手里的是什么？”

　　穆天语一怔，下意识地摊开手，被遗忘的龙爪幽幽地躺在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