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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蛇船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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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散席,早就月上西山。许青说不必送他,我也没勉强。这里既无道士也无和尚,更没有拿着金钵的天兵天将。等等,或许有些登徒子……
大约是我面上忧色深重,许青动容道:“你担心么?”
我:“嗯……”担心那些登徒子。大概会被打得连熟人都不认识了罢。
分别之前,我左右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忧心地提醒:“你,有事记得叫我。别随便和人动手。”动起手,就算妖精,也要去衙门的。
许青郑重点了点头,弯了弯眼:“小半仙真是好人。”
其实我心中想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就这么担了个好人的名头,怪不好意思的。我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面皮有些发红,咳了一声:“那明日我等你。”
青衣的公子长身玉立,眉目一弯说好的。
突然……
有种约了的感觉?
大概是周围太安静,以致本少爷的心莫名跳地有些快。
等我往回走了,我瞧着那青砖石板上,许青的影子还拖得长长的,一点也瞧不出他与寻常人有甚么区别。我忽而有些担心,我以为只是我以为,万一他当真不是甚么妖灵鬼怪,若只是寻常人,长如此好看,走夜路叫人欺负了可怎生是好。
这么动摇起来,我就觉得心里难安,想折回去瞧瞧。文一看我神色踌躇,语气很是古怪:“少爷。”
“嗯?”
他凑上来,八卦兮兮:“您别是看上人家了罢。”
去。我一把挥开他:“少爷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文一郑重其事:“是。”
我抬手就要打,文一躲着叫道:“往常不见少爷这么鬼迷心窍啊。您可瞧瞧刚才您都说了些甚么。还明日我等你。您哪回算卦还等人了。”
我辩解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往常也找不出比许兄弟好看的人。”
文一义正言辞道:“少爷您就不比许公子差啊。”
我……
这夸赞我是很受用。“但我能天天对着镜子瞧我自己不?”
文一眨眨眼:“夸你还真信了。”
“……文一。”我撩起袖子,微笑起来,“少爷有个宝贝让你看一下。”
不过被文一这么一打岔,我想折回去的心思也淡了。心想许青就算不是个神仙妖怪,也是个实打实的成年男子,怎么都吃不了亏。比起他,还是担心一下我自己。毕竟文一他老爷夫人正一脸严肃地坐在厅堂中。桌上碗筷丝毫未动。
还有个文大公子堪称老爷子翻版。
嚯,三堂会审。
“……”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叫了声:“爹。”又唤了声娘。最后叫了声大哥。
文老爷和文大公子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老爷子眼一抬,我就知道他要说甚么了,提前先认错:“儿子不回来吃饭应当差人说一声,不该叫您二老干等。”
说着我踢了文一一脚,小子机灵,抖落了几下就上前,将篓子一放,事无巨细一一禀报,我刚听了个开头就觉得不对,再想阻止便难了。这小子嘴皮子忒利索,倒豆儿似地说了个满堂彩。
从路遇美公子,到邀人江色同游,连喝了几杯酒都数得一清二楚。末了还说:“要不是我拦着,少爷他还想跟人回去呢。”
我当下就跳起来:“我是怕他路上有危险!”
桌上啪一声碗筷清脆响,文老爷子斥道:“你怎么不怕你有危险!”
“我一个男的能有甚么。”
文大公子立马就道:“他不是男的?”
我无话可说,只能瞪着文一。文一看天看地不看我,我怎么就忘了这小子除了跟着我瞎混之外,还是他老爷夫人派来盯着我的呢?说来不好意思,已是可以娶妻的年纪了,无人上门说亲不提,干了这么个古怪的活计,还被二老当孩子一样管束。我闷头不吭声。老爷子还要提,听得哎哟一声,我偷眼瞧去,大概是被他夫人教训了。
我娘朝我招招手,我走过去,她拉着我的手,满眼慈爱。
“昌儿,我知道你心中不满。你爹开口就没好语气,确实不对。可你该明白,我们只是担心你。你忘了那道士说的话啦。”
我提醒文夫人:“他说话时我尚不足月。”
“哦。”
我娘倒也不尴尬,从善如流:“那你束发时,他还特地来过一趟,这你总该记得。”
这我确实记得。于是只能继续低着头。
我娘说的话我每个字儿都能背出来了。道士说了,说你们这儿子,本该是个有福的富贵人,可惜上辈子自己做了错事。若要好生长大,需得加紧管束,不近女色。还出了这么个主意,非得每天去摆上一摊,算是当他道门的俗家弟子。
不近女色,当他的俗家弟子,还分文不取。这人怕是和我有仇吧?
但若不是他这一搅和,说不得今日还无和这许兄弟的缘份。这么一想,我心中又觉得美滋滋,直到眼角余光瞥到文一这小子拼命朝我挤眼睛,我才回过神来。他朝我擦擦嘴角,我下意识摸了摸,就见老爷子两眼如炬瞪着我,吓地我一哆嗦。
“昌儿,你娘说的你都记住了?”
我立马挺直背脊:“记住了。”
老爷子嗯一声:“行。吃饭。”
啊?吃饭?我有些为难,现在这肚皮……稍显圆润了些。
文武昀看了我一眼,朝文老爷子道:“父亲,景昌在外面用过饭了,晚上吃太多积食。让他回房休息罢。顺便吾日三省。”
……最后一句不说的话,可真是我的好大哥。
好不容易离了这三堂会审,我浑身骨头都松快了些。文一这小子还有脸跟在我后头。“少爷,您刚才在想许公子罢。嘴能咧到天上去了。”
“阿一,你是不是皮痒,要不要少爷帮你松松?”我看着他,突发奇想,“或者给你算一卦,给你求个姻缘要不。”
文一连连摆手:“可别。我可给不起少爷报酬。”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嗯,这皮肉还可以,经得起敲打。”
文一苦着脸:“我是为你好啊少爷。大家伙儿谁也不想少爷有闪失。”
“行了。”看在少爷今天心情好的份上,我不与他计较。“今晚我要早些睡。明儿早点起,万一叫人等久可不好。”
“老爷不是说让您明天歇卦一天么?”文一犹犹豫豫提醒。
我一呆,甚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文一细细碎碎道,“问您听清楚没。您还说知道了。”
我知道个鬼。这摆明了是应付。这要搁往常,我必然十分欣慰,须知往常我如何躲懒装病不出门,都被拖出去。可这回不同,我都与人约好了。
我想了想:“文一……”
“不可能的少爷。”
我十分郁闷地瞧他:“你怎么知道我要说甚么。”
文一煞有介事:“您就差写脸上了。”他苦口婆心劝,“不过是一个不熟的陌生人,您每日一卦都随缘,何曾与人约好过。若真算不着,便是他与您无缘,与卦无缘。少爷您自己不说了么,强扭的瓜不甜。”
“……”
小跟班儿嘴皮子这么溜,本少爷心情十分复杂。
外间里文一的呼噜打得震天响。我在床上烙烧饼。一会儿想那道士,一会儿想那马元宝,兜来转去又想到许青。挺了半天咸鱼,我忽而翻身坐起。本少爷不是个见色起意的人,只是向来遵守承诺。对。
眼下离辰时也不过个把时辰。等天亮了,家中有人走动,就不好出门了。我偷偷出去早些办完事,再偷偷溜回来,也不妨事。
东西都在外间,文一替我保管着。
文一这小子,睡熟了向来不知天雷地动,对此,我是很放心的。
我洋洋得意推开门,月色怡人,月色下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更怡人。本少爷脚一软,心差点没被吓出来。文一幽幽盯着我:“少爷,您要去哪儿。”
“你,你不是睡着了吗!”我惊魂未定,骂道,“装神弄鬼吓人啊!”
文一金刀大马在床沿坐着,身边摆着一个熟悉的篓子。我心里一动。就见他叹了口气,伸手拿过篓子:“走吧我的少爷。”
我尚有些回不过神:“你……”
“阿一虽然听老爷夫人的命,往日少爷却视我如亲兄弟。与其让少爷一人出门,不如由我随身看着。”文一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少爷在哪,我就在哪。”
浑小子。我眼泪汪汪,说得太感动了。
文一忽然转口:“这样老爷说起来我最多说我拦不住少爷嘛。”
“……文一。”
文一一派可爱天真:“在?”
我果然还是手痒:“你还是让本少爷打一顿吧。”
“可是少爷。打完再走怕是赶不上时辰了。”文一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