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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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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仔。”
张程回过头来。
“嗯?”孟樊凑了上去。
“你说,酒大仙还能保佑我们这场赢下去吗?”
“当然能了。”
“可开始在更衣室,大家都在酒大仙跟前拜,你没动啊。”
孟樊迟疑了一下:“我,我在心里拜了嘛。”
张程叹了口气:“樊仔,其实吧,我不大相信酒大仙。”
“哦?”孟樊眼睛一亮,心情不由得激越了,难不成他孟樊终于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了一个自己的同志?不容易啊不容易,多么的不容易。孟樊几乎要热泪盈眶了,要和他迎头相认,再抱头痛哭了。不独是你啊好兄弟,我孟樊也不相信啊,你说你拜个什么不好,你拜一瓶酒,这讲出去要闹笑话的嘛。
“我其实,只相信一个东西,就是自我意念。”张程突然定定地看着他道。
孟樊一只手刚要贴上去,停下来了,悬在半空,跟挂在树上的风筝似的。
“什么?”
“我说,我,只相信自我意念。”
这句话有意思了,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康德哲学的味道了。自我意念,自我意念?自我意念和自我意识有什么关系?孟樊的大脑迅速地旋转,像急于找到正确风向的风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樊仔。”
“嗯?”
“我认为人一定要相信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意念是真的有用的。只要我们真的‘想’赢,我们就一定会赢。只要我们真的‘想’老天帮我们,老天一定会帮我们。”
孟樊无奈一笑:
“这是当然,我们当然想赢,老天当然和我们站在一边。”
“就比如......”张程顿了顿,又絮絮叨叨地说开了,像洒了满屋子的棉花,越飘越多,“就比如今天到奥体公园来吧,我在车上的时候,一直在想星海体育卫视的那个女记者。舒丹丹,你知道吧?”
孟樊知道。在星海,关注体育的没人不认识舒丹丹的。开始在奥体球场外,舒丹丹还对他们做了个简单的赛前采访。
“我知道她。”
“她是我的梦中情人。”
“嗯。她确实,很漂亮,很聪明。”
“我昨晚还梦见她了。今天在车上又一直念着她。结果你猜怎么着?”
张程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下了车,真的在这里看见她了,她就在停车场等我们。”
“樊仔,你看,我一想她,她就出现了。意念是不是真的有用?你想什么,就来什么。根本不需要借助外物。这个年代,你拜释迦摩尼和耶稣,是传统,你拜人民币美金,是现代性,你拜天上的流星,是浪漫主义,你拜一瓶酒,是荒谬。太荒谬了!好端端一群名校的高材生,怎么会做这样荒谬的事?为什么大家不相信意念?意念明明你我都有,不相信自己,却要相信那些虚妄的东西!”
张程越说越兴奋了。声音忽高忽低的,一张黝黑的脸上光芒四溢,尤其是那双眼睛,花火跳耀的,跟通了电一样。他就这样神采飞扬地说,不着边际地说,东拉西扯,天马行空。看来汤笑没说错,张程真是受打击了,人一受打击,就爱思考了,一思考就成了哲学家了,世界的起源,人类的未来,历史的脉络,在他们面前昭然若揭了。张程蜕变了,张程成哲学家了,深邃了,深邃到他讲话孟樊云里雾里,不知所谓了。
“樊仔,你真的可以试试的!”张程终于摇上了孟樊的肩。
孟樊回过神来,错愕道:“我试什么?”
“试试意念的力量,试试用心想个什么,你马上就能见到你所想的!”
孟樊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要我想,我这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呀。”
张程深深地瞧着他:“樊仔,你还没谈恋爱吧,你有喜欢的人吗?你想想你的梦中情人啊,就像我想舒丹丹一样。”
孟樊为难地薅了薅头发:“还是......算了吧。”
“试试嘛,试试!”张程眼里精光迸发,两手抓着孟樊的肩又重重晃了一下。
孟樊沉默了片刻:“我没有。”
“你骗我。”
“我真的没有。”
“真的?”
“真的。没有。”孟樊正色道。
“那你想点别的?”
张程固执了。张程虽然不迷信酒,但他神经了,他迷上“意念”了。整个世界都在这个“意念”的统摄之下,都是这个“意念”的试验场。他孟樊也只是这个试验场上的一只小白鼠。张程大手一挥,决定了,要孟樊这只小白鼠来证明他这个“意念论”的科学性。孟樊不得不从。张程已经在他女朋友那儿失望过一次了,孟樊不能让他在身为队友的自己这里再失望一次。
“你想想嘛!”
“好,好,我想。”
孟樊暗自思忖了一会儿,有些心不在焉道:
“那,我想我们队胜利,行不行?”
张程松开他的肩,点了点头:“也可以。不过真正在你心上的东西才会灵验,你还得再用心一点。”
孟樊双手合了个十,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的。
“现在够用心了吧?”他睁开眼瞧着张程一笑,“星海大必胜。”
张程眉开眼笑道:“好!星海大必胜!一定会成的。”
队列前头的裁判入场时,张程才转过身去。孟樊低下头发了阵呆,想了想刚才张程说的话,和自己用“意念”许下的那个愿望。他边想边暗自叹道,荒谬,太荒谬了,荒谬至极。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孟樊抬起脸来,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张程的背影。下了比赛还是得和队长罗垚说说这事,得把张程架去学校的心理医生那儿好好瞧一瞧。孟樊初步断定了,张程过度的表达欲来源于他对核心问题的逃避。问题不在“意念”上,不在这上面,问题永远是失败的爱情,是他那顶不愿和别人提及的绿帽子。
再说了,“意念”?这是什么歪理邪说?唯物主义者孟樊已经向他拜酒的队友们妥协过一次了,无论如何,他不能再妥协第二次。绝对不能。
孟樊在心里严正警告自己。人不能以一种姿势摔倒两次。
孟樊迈开步子没走几下,一只胳膊忽然被人抓住了。
“诶,你。”
他心里猛地一颤,回过头去。
傅墨拉着他,正微微喘着气。他身上的亮黄色球衣尚未来得及更换,应该是赛后采访和讲评完就直接折回到球员通道了。傅墨他们的更衣室在球场另一端,想必他是绕了一大圈才追过来的。
孟樊一颗心扑扑直跳,睁大了眼睛瞧着他,讶异道:
“你......你怎么......”
傅墨不等他说完,便匆匆开口了:
“青川大右边后卫5号于涛。这个人很危险。”
孟樊愣愣地看着他。
傅墨一边喘气一边道:
“他这场比赛应该是贴身防你。你要注意,他动作很脏。”
“必要的时候,跟你们队那个11号学学,别太实心眼。夸张一点,用假摔或是别的什么表演,保护好你自己。”
孟樊的喉头一连滚动了好几下。他眨着眼,半天讲不出话来。
“去吧。好好踢。”
傅墨推了他一把,转身走了。
孟樊在原地呆立了三四秒,傻傻地看着傅墨背上的那个13越飘越远,越缩越小,直到最后连人带数字,消失在通道转角。
张程回过头,在前边叫了一句:“樊仔!怎么还不跟上来!入场了啦!”
“哦!”孟樊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队依照惯例在场上一字排开。今天这场球,青川的球迷来得不少,几乎把奥体球场都染成绿色了。在他们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里,张程背着手,笑了一声。
“白搭。”
孟樊在他边上,稀里糊涂地随口搭道:“什么白搭?”
“青川来这么多人都是白搭啊,搞得跟他们的主场一样。”张程转过脸来,“反正,樊仔你开始许过愿了嘛,咱们星海大必胜,所以肯定是我们赢。对吧?”他说着自信满满地笑了,拿肩轻轻碰了碰孟樊的肩。
“嗯。”
孟樊心虚地应了一声。他扬起脸,望向远处挂着的一面亮黄色旗幡。组委会在每一处比赛场地都悬挂了参赛四支球队的队旗。星海大的红色队旗在亮黄色队旗的旁边。
孟樊低下了头。
靠。
靠,靠,靠。
张程居然说中了。
意念真他妈的是有用的。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唯物主义者孟樊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