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花呀》静夜小窗

15、第十五章

　　迟花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固执，非要跟着沈俪桐去医院。

　　去了会不安，不去却更担忧。随着时间渐近，她愈加煎熬。

　　这天早晨，迟爸爸开车把母女俩送到医院后，又掉头去上班。迟花从一开始就很安静，皱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车上，沈俪桐不时找她搭话，但她始终心不在焉。

　　市医院占地面积大，室内室外老早就围满了人。她们去的是体检中心，时间太早，医生护士还没到位，于是只能在外等候。

　　两人坐在不锈钢排椅上，心态全然不同。

　　“今天有什么事吗？”沈俪桐看她仿佛很着急。

　　迟花啊了声，转头笑道：“没事。”

　　说着双手攥得更紧。

　　她心里紧张，从门口到这里叹了好几声气，听着有些压抑。

　　沈俪桐莞尔：“听你爸说，你小时候特别怕去医院，每回来了都躺在他脚边耍赖。”

　　提起往事，迟花也愣了愣，不过依旧笑得勉强。“现在不会了。”她低声回应。

　　沈俪桐又说了几句，迟花望了眼时间，突然间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留在座位上的人以为她有了小情绪，半是迷茫半是无奈。

　　迟花觉得自己是在逃避，不愿意接受待会儿的结果，甚至现在就有立刻带沈俪桐离开的冲动。她知道早些医治，对她的病情有利，可想到一家人会因此陷入绝望痛苦的深渊，她又犹疑起来。

　　她很自私，不希望打破此刻的宁静。去往卫生间的路上，她恍惚间忆起继母病情恶化的场景，那时候她已经跟家里决裂，但依旧忍不住回来探望。

　　苍白的病床上是一张苍白的脸，她几乎瘦脱了相，那张美丽的面庞不复从前。尽管只是匆匆一瞥，迟花仍然无法忘记内心的震撼。

　　这样的场景她见过一次，和迟妈妈去世时很像很像。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愿再次目睹亲人生命流逝，所以后来考上大学，她才对家人那么冷淡。

　　多惨烈的事实。

　　哪怕重来一次也无法改变。

　　面前的镜子倒映出她的脸，洗手台上水龙头打开，水流哗哗，直到身旁传来人声，她才回过神来。

　　两名护士走进卫生间，一路交谈。

　　“把我吓一跳，我刚一来人就晕倒了！”

　　“这还没体检呢，待会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迟花迷迷糊糊听懂几个字眼，心头顿时一紧。

　　“谁晕倒了？”

　　护士往门外一指，“外面的一位女士。”

　　话音刚落，身旁忽地感受到一股旋风，刚才还在面前的女已经急忙离开。

　　迟花几乎是跑回原地的，一拐角，那颗焦急的心才稍微镇定下来。

　　“你没事吧？”她喘着气问。

　　沈俪桐把手机放回包里，恰巧起身。

　　“你回来啦。”她话里有些着急，“阿姨刚接到一通电话，说机构里有个女孩练舞时突然晕倒了，看样子病得有些重，阿姨要赶过去看看。”

　　听完她的话，迟花莫名松了口气，却又徒增遗憾。

　　“那这边怎么办？”

　　“只能以后再约时间了。”沈俪桐拿起包，几步走到她身边，“你先回家好吗？”

　　“没问题。”迟花点头。

　　两人急急忙忙从医院出来，迟花见着沈俪桐坐出租离开以后，自己坐了地铁回家。

　　不知从何说起，仿佛有些庆幸，可冷静下来，迟花又觉得失落和担忧。

　　在家待了半天，迟梁毅、沈俪桐相继回来。

　　两人在门边换好鞋，走进客厅发现迟花也在。

　　“沈阿姨，你那边怎么样了？”迟花从沙发上起身。

　　沈俪桐放下包，只顾叹气。

　　“情况不太好，说是急性白血病。”

　　“那女孩比薇薇还小吧。”迟梁毅跟着感叹。

　　“没办法，这病难治，家长也不算富有，机构里的员工正准备帮着筹钱呢，多少是点慰藉。”

　　“要是爸妈能早一点发觉就好了。”迟花听了迟爸爸这话，心里莫名难受。再看沈俪桐，她脸上是满满的惋惜。

　　迟花突然有些后悔，是她想错了吗？到时沈阿姨会不会也出现这种状况？可是现在补救又来得及吗？

　　“你最近不是说肚子不舒服吗？”迟梁毅握住沈俪桐的手，“也别再拖了，找时间我陪你去做一次体检，心里也安心些。”

　　沈俪桐笑着点头。

　　迟花埋头，低声喃喃，“不能再拖了......”

　　接下来的几天，迟花陷入极度的矛盾与焦躁当中。很忧心也很难过，明知道事情的结局，但却依旧无能为力。

　　她经历过母亲离世，不再有信心能坦然送走另一个亲人。

　　她不知道原来人这么脆弱，活着的反而要承受更多的痛苦。不仅是她，迟爸爸也是如此。迟花无法想象他得知沈阿姨的病情之后，会变成怎样？伤感么？难过么？这些都是必然，可是那之后呢？需要多久才能走出阴霾？

　　连迟花自己也不清楚。
　　她心情不佳，林现、王一鸣几人都看在眼里，纳闷她到底怎么了，不过迟花并没解释。

　　快到中午，几个人商量好去学校食堂。迟花却没有那个闲心。“你们去吧，我出去吃。”

　　问她什么原因，她答：“我爸约了朋友。”

　　迟梁毅的这位老友刚从国外回来，听说是被聘为高校教授，准备长期留下。两人感情深厚，许久未见当然要好好叙一叙旧，于是约好带上家人一起前往。

　　迟花正巧有空，也不好打扰迟爸爸的兴致，因此只好应下。

　　就餐地点在城东的一家中式餐厅，装修雅致，包间布置有插花、屏风，从窗户往外看，还能见到一小片特意栽植的竹林，环境清幽。

　　打开门，里边已经坐了人。

　　“景闻！”

　　“梁毅来了！”

　　一见面，两人格外热切。迟花跟在迟爸爸和沈俪桐后面，不过还是一眼望见了熟人。

　　宋安柯从座位上起身，似乎比她还要诧异。

　　“薇薇，这是你宋叔叔。”迟梁毅笑着介绍。

　　迟花上前招呼，“宋叔叔好。”

　　“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对方感慨，说完又叫自家儿子，“来见见你迟叔叔。”

　　宋安柯礼貌地问候，听两位大人说起孩子同校时，忍不住插了一句。“我们是同班同学。”

　　“这么巧？！”

　　“那看来还真是有缘！”

　　大人在一旁唏嘘，迟花只能笑着点头，她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就座之后，迟梁毅和宋景闻聊得更开。看得出，那一家人很有涵养，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连儿子也优秀。迟花听着几人寒暄叙旧，也不多说，被点到名后才回应两句。

　　坐在对面的宋安柯态度与她差不大多。

　　两个母亲之前也有话题，只是聊上一会儿就又转回孩子身上。

　　“我们应该在一班的家长会上见过吧，难怪那么眼熟。”宋妈妈很为儿子骄傲，“我家安柯平时不爱说话，不过成绩还不错，这次的半期考试......”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妈！”宋安柯有些不耐烦。

　　沈俪桐对宋妈妈印象一般，不过还是客套地夸了几句，末了又提起迟花。

　　“孩子喜欢跳舞，喜欢绘画，不过学业方面就没安珂优秀了。”她转头又叫宋安柯，“你以后记得多帮帮迟花。”

　　两人干笑着点头。

　　这种聚餐，最尴尬的莫过于孩子，不过庆幸这番对比没有持续。

　　迟花和宋安柯下午还有课，需要提前离开。两位爸爸都喝了酒，只能由宋妈妈和沈俪桐送孩子走。

　　迟花和沈俪桐去了洗手间，站在门口的宋妈妈趁机对儿子道，“之前你们班有个学生被人举报施暴斗殴，那个人就是迟花吧？”

　　“你从哪儿听来的？”

　　“你别管！”宋妈妈有些不乐意，“迟叔叔毕竟是你爸的朋友，妈刚才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你记着，以后还是尽量少跟迟花接触。”

　　这话听来刺耳，宋安柯不禁蹙眉。

　　她脸上带了丝鄙夷，“妈也是为你好，那种女孩教养太差，父母明显没用心教。还有她那个后妈，家庭关系这么复杂，也难怪孩子变成现在这样。打扮得不伦不类，精力也不放在学习上，以后哪有什么出路......”

　　“她以后如果跟你搭讪，你随便敷衍两句就行，面上也得过得去。”

　　宋安柯心里抵触，对她的话一点不赞成，正欲反驳，却见宋妈妈眼神忽变。

　　他一回头，果然见到了走廊上的那对母女，一时间只剩尴尬。

　　迟花表情冷若霜降，当即没了好脸色。

　　她不在意别人如何评价自己，可这番话被沈俪桐听见了，她怕她会替自己担心，更怕她难过自责。

　　说实话，心里很火大，不过不能立即跟人闹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