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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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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弟弟终于回家了。
弟弟离开家有了六七年的样子,他也记不太清楚。
倒也没去太远的地方,妈妈以两个人实在照顾不了为由将他们俩分开。
他留在家中,弟弟则回了老家,是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
他没敢把那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告诉爸爸妈妈,看起来弟弟也没提过,弟弟就像往常一样被严厉的责骂,痛斥。
这是他们都习以为常的事,弟弟没有提出异议,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出院没多久,弟弟被送去了老家,跟着奶奶和叔婶,他才隐约感觉出一些事和之前不太一样。
一母同胞的兄弟,弟弟出生时调皮着不肯出来让妈妈多折腾了个把小时,妈妈一直不太喜欢。
他也早就发现,做了同样的事,弟弟总是比他挨的骂要多一些,这个发现曾经让他沾沾自喜。
他是哥哥,他可以利用这个先天优势将那些他做错的事嫁祸给弟弟,反正弟弟总是无条件的信任他。
逢年过节,寒暑假他也会回去住两天,他不喜欢老家,没几天就又走了。
弟弟对于他回去也没有什么表示。
不过他觉得无所谓,他们是兄弟。
二、
弟弟回来之前,他父母争论了好久到底应该安置在哪个房间,争论的结果是在妈妈的坚持下把书房的书柜挪了方向,靠近窗户的一个角落里放了一张单人床,床边拉上了帘子。
弟弟背着包跟着爸爸进门的时候,妈妈抢先说,“那个床是你的。东西可以放过去。”
书房不大,加上给弟弟安排的地方,更小了。
他看着这些年不常见的弟弟,背着个很大的书包,很瘦,头发很短很短,个子比他高一点,脸也要黑一些,身上套着的衣服也带着种廉价又土气的感觉。
他多看了两眼,看到弟弟点了头。没看他,没看妈妈,径自走过去,背对着床抖了抖肩,书包带从他空落落的肩上掉了下去,包就落在床上。
他头立刻低了下来,唯恐被看出来什么,边叫着,“弟弟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端来的是一个拼到一半的美猴王玩具,金属质地的零件在灯光下闪出的光让它显得有些炫目。弟弟
为此打量了片刻,“不用了。玩不了。”
弟弟的话与很多次他回家时对他献宝时一样的语气,有一丝冷,又有一丝的不愉快。
“我可以拼给你看。”
弟弟才又认真的看了他一眼,“那样更没意思。”
他没再坚持,小心翼翼把东西又抱回去了,心想着等拼好了大概弟弟会觉得很好看吧?
三、
弟弟是回家了。
像是没有回家一样。
和家人都几乎没什么话,很安静,安静得不太能引起人的注意。
或许是弟弟太久没有回家了,家人都忘了给他预备地方。书房成了家中为数不多弟弟所拥有的空间。床有些窄,弟弟的地盘并不大。
暑假里,他与弟弟单独相处的机会很多。
他的美猴王拼好了,放在客厅里不太高的地方,弟弟可以看到。他想着弟弟每天在客厅里来来回回那么多次,总会有一眼能看到。
他不知道弟弟看到过没有,因为弟弟从来没有赞叹过。
他还是想与弟弟再亲密起来,像是很多年前一样。
他琢磨了几天,直到某天想起来跟着弟弟一起进了浴室。弟弟会在妈妈回家之前洗完澡,自己洗了衣服。这是个好机会。
然而他走近门边的时候,弟弟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门在他面前关上又反锁。
他又吃了一鼻子灰。
挫败让他与弟弟堵了气,卡在弟弟开门时将那盆洗好的衣服抢了出来,三下五除二挂在了阳台最显眼的地方。
当他拎着空盆像是示威的时候,看着弟弟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些什么。
这时妈妈也回来了,他习惯性的嚷嚷道,“我把弟弟洗好的衣服都晾了。”
妈妈自然而然夸了他。
却是弟弟,沉默的站在原来的地方,看着他,神色依然是冷冷的。
让他觉得这样小小的胜利越发索然无味起来。
四、
他和弟弟这样的小斗争一直在持续着。
他能胜出的机会极少。
半数是不舍得太强硬欺负了弟弟。
半数又是弟弟根本不与他去比。他要是强硬一些,弟弟便避开了,他便无从施展。
某天父母出了远门,临行前叮嘱他们要万事小心。
弟弟罕见的点了头,应了声。
他为此甚至有些好奇。
他在心底摩拳擦掌,他会如何如何安排自己和弟弟的生活,让弟弟得以刮目相看,结局却是以煮了两碗卖相很一般的方便面告终。
弟弟一定会在心里嘲笑他,他看着坐在沙发上弯腰用脚夹着叉子将面挑起来的弟弟时,那个不敢对任何人提及的秘密忽然将他的心底坠得生疼。
弟弟到底是弟弟,似乎能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抬了头,目光炯炯,“你看着我,我吃不下去。”
他目光立刻避开了,“你恨我对啊?”
回答的是细微的咀嚼声。
他又看了过去,弟弟真的和自己不一样,吃东西的模样都很谨慎。
这样的议题以弟弟的沉默告终。
他勤快的去刷了碗,心不在焉的看着电视在空调下吹冷了燥热的情绪,不知为何似乎就发起烧来。他撑着爬上了床睡了,昏昏沉沉之间只听外面响起几声炸雷,雨噼里啪啦落了。
书房的窗户有点大。
也不知道弟弟会不会怕。
身上更烫了,他迷迷糊糊走到了弟弟的床边。没开灯,一道一道的闪电之下他隐约瞧见弟弟削瘦的身子都缩成了个小虾米。
他想也没想就躺下去把弟弟往怀里搂着,“弟弟不怕。不怕啊……”
很小的时候,是有过这样的彼此安慰。
很多年之前。
他却不知道弟弟并没有睡沉,阴雨天往往都会让弟弟因为伤口不适的原因而不太愉快。
他的莽撞,弟弟预料不到。
他也不知道弟弟那些因为长年累月里无法忽视的旧伤和没有人可以说道的恼怒险些尽数宣泄在他身上。在他凑过来的一瞬间,弟弟惊醒了。
弟弟很快挣脱了他,飞快从床上跳到地上,听他依然在嘟囔着不要怕不要怕。
灯开了。
他的脸烧得通红,唇色也有些焦干。
弟弟忽然没那么恼了,额头贴着试了温,循着记忆从客厅里找到了退烧药。倒出了药用盖子装了,接了半杯水放在旁边,然后一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起来。吃了药回你自己屋里睡。”
他摇摇晃晃坐起来吃了退烧药,人又无赖般一躺,“不回。不回。”
身体的不适让弟弟也无力与他多争执,见他又昏睡了,关了空调,替他搭了毛毯,自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打盹。
他醒的时候就是这般情形,弟弟蜷在老旧的单人沙发上,头向着沙发背屈膝团成了一团,被汗湿的旧衣服紧紧地贴在了后背上,由于瘦而显得尤为清晰的脊柱像是一颗颗算盘珠子一样排得清晰可见。
他小心翼翼的碰了过去,弟弟醒了,转了转才从这个别扭的姿势中解脱,“醒了?那你回自己的屋去。”
“我怎么来的?”
“我怎么知道!”弟弟似乎是有些不满了,他觉得这可爱极了。
父母回来的时候,他炫耀道,“昨天我发烧了。弟弟照顾了我一晚上没睡好。”
父母有些意外,想了想道,“做兄弟是该这样。互相都要帮助。”
弟弟笑了下,他觉得弟弟笑起来会好看很多。
五、
他和弟弟的关系经此之后有所修复。
有时候会一起在书房看书,也有的时候会一起看电视。
弟弟话还是不太多,多数时候由着他说。
他也跟父母提过和弟弟住一间房间的事,父母否决了,弟弟也拒绝了。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不算愉快的漫长的暑假也过去了。
他和弟弟在同一所学校念高中,他之前听父母提过弟弟的成绩,比听到自己得了高分还要高兴。
弟弟是不一样的,他得坐在最后的课桌上,高而突兀,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有很多去一探究竟的人。
他看着很多人去刺探着弟弟并不愿去提及的话题,看着弟弟平静而有些冷淡的神色。忽然明白弟弟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自己,他们把他送到了外面没人再保护他的时候,弟弟只能用冷淡来与人隔开距离。
弟弟是他的弟弟,他替弟弟赶走了去探究的人,并警告对方,“我弟弟。谁都不许欺负他。”弟弟很瘦,他却很壮实,拳头捏起来有了一点威慑力。
弟弟看着他冒失的模样,露了丝笑,也露出了嫌弃,“没人欺负我。不用你瞎出头。”
他看着弟弟,弟弟的神色还是有些淡,淡的他看不出是不是有感激。
他挫败的坐回了座位,又因为这件事和家长老师有了三方会谈。
打扰弟弟的人少了。
下晚自习的时候,他与弟弟一同回家。
弟弟仍然不爱说话,很沉默。
某天他又旧事重提道,“你恨我对么?”
弟弟摇了摇头,“不是我,就是你。”
他明白弟弟说的是什么,也并不可能就此释怀。
他始终不敢告诉父母,当时因为自己的扭伤而让弟弟爬上了电线杆,因此触电。
弟弟也不曾提过一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