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习陵

2、第二章 蓝凰少恩

　　墨少恩吐着粗气靠在门边上，内心不由高兴。
　　终于出来了！
　　扇净这女人，软禁他不说，还对外宣称他墨家公子因痛失双亲而处于自闭状态。甚至派来了这么多缠人的家伙来“保护”他。真是麻烦。
　　厉红遭他们陷害，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知道一切。但他明白，厉红是绝对不会伤害他父亲母亲的，这是他对厉红唯一能做的——信任。
　　忽然间，他听见苍鹫的长嘶。心，如同被一只手揪住。
　　他从倒在地上的一堆人里捡起一把剑直冲东厢房。聚义厅就在那一墙之后，厉红在等他，一直以来都是。
　　就在这时，门边又多出两人，看见墨少恩立在门外，就呼喝着张牙舞爪地飞扑过来。不好，被发现了。墨少恩横剑相抵，足下一虚一实，稍一反身便在那二人后方。踏梁而上，倒挂金钩，轻点二人百汇大穴，致使他们昏迷。
　　飘然落地，身形猛然一闪。墨少恩只觉左手被人死死拽着，放眼望去，拉他的人正是他的好友，绿秋。
　　厉红、绿秋与墨少恩从小一起长大，对墨庄上下熟悉得不得了。只见绿秋左拐右绕，闯进一间闲置了好久的房间。堆积已久的灰尘铺天盖地朝二人迎来。
　　“咳咳——”墨少恩连忙捂住口鼻，准备向门外退去。
　　绿秋一把揪住他的后襟，把少恩踢到一边，把门关上。然后又细细地检查了数遍才安下心来。现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找墨少恩呢。
　　“少恩，还记得这里吗？”转过身，走进内堂的一侧，掀开第三幅画。里面赫然是一个青铜环。墨少恩不由疑惑道：“来这里做什么？”
　　“那女人不是没收了你家大部分的兵器么，可是她绝对不会来这里的。对不对？”绿秋拉动青铜环，房屋震动起来。
　　又是一大把灰从天而降。
　　睁开眼来，他们两个还是站在内堂，物品之类的什么也没有变。
　　是的，是没有变。
　　唯一不一样的便是青铜环变成了白玉环。
　　这里是一间密室，地下通道的核心地带。房间的每一处都是与地面上那一间是一模一样的。
　　绿秋推开一扇门，墨少恩跟了上去。他们走进了一间兵器室，满目俱是各类上等的兵器。当中最为醒目的是一组蓝色的兵器。
　　清水蓝的宝剑和长弓，还有数枝清水蓝的箭羽。浑身似是流动着蓝莹莹的华光，雅然清澄。它们名为，日蓝。
　　墨少恩震住。“你竟然……竟然……”
　　“在那女人搜查之前我就把它们带回来了。她绝对想不到这里会有这么个密室，而且还是收藏着绝世名器的密室。”绿秋环绕兵器室一周，取下一把一指来宽的长剑。此剑细长，通身银白，剑尖锋利如针，名为泠止。
　　二人速速装备起来，寻了一条离东厢房最近的密道，离开了密室。
　　这条密道的出口是东厢房院外的假山中。
　　此时四周无人，却在院口有多人把守。想是知道墨少恩出逃特来守株待兔的。二人左右观察了一阵，绿秋道：“听着，我去引开他们。你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东厢，往最里面跑不要回头。”
　　墨少恩哭笑不得。绿秋好像忘了自己是墨庄少主的事实。这条路，唯一能在最短时间内到达聚义厅的路，他怎么能不知呢。
　　“快去，把我姐救出来。”绿秋闪身冲在前面，与守卫们斗在一起。
　　“能帮的只有这些了，我姐就拜托你了。快走——”
　　墨少恩未来得及想就被绿秋一个顺手推入院内。
　　院门外，哀声不断。墨少恩顿了顿，想去支援。却又想到绿秋那份伤感、担忧以及希望的眼神，还有……厉红的安危，他冲进东厢房深处。

　　厉红安静地坐在苍鹫身上，淡淡地看着各大派的人马，其实还是只有一半人出来了而已。她也知道另外一部分人所在的各个点。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吗！？哼，厉红冷哼一声，瞥了一眼这些伪君子真小人。低下头，轻柔地摸着涯茸茸的毛发。
　　“厉红妹妹，你就承认吧。你看，这么多人要是车轮战下去你是对付不来的。‘坦白从宽’这句话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扇净不知何时落在与涯同高的树枝上，纯真的笑意中带着点点阴森。
　　“嗯？”红发飞扬，月红剑微微轻鸣，厉红拧眉，红眸波光流转带着几分嘲笑。
　　“厉红妹妹，你——”扇净茫然，话未出口就被打断。
　　“我并非是你妹妹，莫要如此套近乎。”厉红决意断绝她与扇净之间的关系，既然扇净陷她于不义，就断了这不该结的姐妹之情。厉红继而惨然一笑。
　　洞庭派的殷如墨看不过去，喝道：“妖女！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长剑在手上乱挥一气，一改平日的镇定。
　　厉红又是一笑。妖女？这个词倒挺符合她的样貌的。只可惜，妖女不是她，也从不是她。只是无意间看见了扇净用“十方醉地落”毒倒了墨庄夫妇，就成了弑杀墨庄主夫妇的凶手。甚至被冠上魔教妖女的头衔。看看自身的这套打扮，妖得灿烂，即使不是也没人信她。纵有千口万口也敌不过扇净纯然的一笑。她的一笑足以迷倒英雄千万，只怕自己有证据在手也辩不清了。
　　扇净一笑，可乱人思、可乱江湖、可乱朝纲。真不愧是乱世一笑。
　　然，她如今即使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也无力去辩，也不想去辩了。她只愿一人相信，一人明白就足够了。天下，她不管。但他——墨少恩，她就想知道。
　　扇净不以为然，眸中带着几分怒，长剑一挥朝厉红座下的苍鹫刺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刺伤涯的话，一来可削弱厉红的劲势；二来厉红会因为涯分心，到时候的厉红只有伏诛的份。
　　扇净暗想着，加快了剑势。
　　涯似乎感觉到了凌厉的杀气，振翅猛然向上飞了数丈，长啸。它毕竟是只动物，不是呆呆的木偶等着扇净来宰割。
　　厉红坐于其上，看着扇净的偷袭失败，真气不济而落入人群。殷如墨腾身飞起接住了她。
　　扇净从殷如墨身上跳下，纯真一笑：“多谢殷师兄。”殷如墨微笑着揉了揉扇净的发，提剑踏树上檐，力劲一纵，飞身跃至墨水山庄的最高处——烟雨台。
　　衣袂猎猎作响，殷如墨并剑指直指厉红，徒有氯势地喝然：“名门正派不以多欺少，今日我洞庭殷如墨独战你魔教妖女！”说罢，挑剑直刺。
　　殷如墨的内力远高于扇净，轻一提气便上纵数十丈。洞庭派以“纯”为根基，心纯意净，长年于深山修习，集天地之灵气，可瞬间调息真气，真气不竭且源源不断，凌空便可多次上纵数十丈，可以比拟多个武当梯云纵。
　　殷如墨再次提气上纵，转眼间已在苍鹫上方，轻落便站在厉红身后。剑光闪烁，剑风迅猛，直刺厉红！
　　厉红没有转头，只是微微闭上眼，身向左侧倾斜，双腿一松，便从苍鹫身上落下。殷如墨一惊，她莫不是想要畏罪自杀吧？跟着他也从苍鹫身上飞下。他只顾朝下张望，全不知厉红此刻正抱着苍鹫的双足，如同一条红色的丝带飘于长空。
　　“殷师兄，身后！”扇净在下方呼喊。殷如墨回头，看见如此情景，不由惊诧，为什么要躲，怎么不打了？他再度提气，飞身向上，双手提剑平刺，直扑厉红。
　　厉红翻身重新坐回苍鹫身上，轻手一拍，瞬时苍鹫向西北方移动数丈，殷如墨扑空，转而提气追去。厉红垂目，只闻耳边剑风呼响来势尤猛，心下叹息：如此内功高手怎会被扇净利用，真是可惜。
　　“妖女，接我‘纯双绝’。”殷如墨足尖飞点，左手从背上取下第二柄剑，上下带足劲力。扇净一见这招式，高兴地呼喊：“纯双绝，好！”殷如墨听了分外带劲。
　　纯双绝？厉红含笑。差点都忘了，洞庭派纯根剑法，纯而无杂。习纯系剑法的殷如墨太过单纯易相信于人，也对一件事太过固执，不会变通，才会被扇净利用。
　　厉红睁开眼，发现殷如墨距自己只有五丈之余！月红剑清吟出鞘，如细流的光波轻漾闪动。月红剑护主心切，自动变成两道剑影，分别抵挡殷如墨的双剑。四剑相缠，月红剑自剑柄发出微微红光，慢慢笼罩剑身。殷如墨只觉来势内劲极大，提气相抵。月红剑的剑式愈发猛烈，连拆殷如墨纯双绝数招。纯双绝左右交替变换不断，似是迷渊之阵，深入其而不可拨。
　　月红剑合二为一，重以实体入阵中。在阵中，月红剑轮回翻转如同坠入旋涡。
　　扇净嫣然一笑，好你个厉红，没了月红剑看你如何张狂下去！她提剑向上纵去，口含魔教浮飞丸轻松地跃了数丈上去。扇净从厉红顶心上方朝下刺来。苍鹫却轻挥双翅震开扇净，将她震落在烟雨台上。
　　厉红提起左手，捏剑诀。右手斜握住左手，闭目沉思状地坐在涯身上。不远外的月红剑发出潋滟诡异的红光，纯红的颜色竟有种神圣的意味。然，偏有人将这种神圣拟化成邪妖。月红剑在阵定住剑身，反空一刺，以剑柄为中心开始了自转，与阵形相抗。
　　砰！
　　刀光火石间，月红剑破阵。殷如墨只觉虎口一震，双剑齐飞，脑海中只剩下三个字：御剑术。
　　他踉跄地倒在烟雨台上，昏了片刻。只觉有人对他传音入密道：“纯，心之道，固执不解正其弊。天下冤事何其多。孰是孰非，请君三思。真相假相，望君看清。”

　　他怎么会没看见！？那空中宛如红绸一缕的身影，那灰色的苍鹫，不是厉红又会是谁！墨少恩紧握手中的日蓝剑，有一种极渴望飞过去保护她的冲动。
　　日蓝月红，仙弓御剑。是铸剑大师公子陵的绝世之作，一共两套，一蓝一红，一双一对。无论从选材到制作，公子陵都是亲力亲为，丝毫不假他人之手。光是这点，就能称之为罕世之作。
　　少恩自小便与厉红、绿秋姐弟二人生活在一起，感情甚好。五年前厉红拜师去了归暮大陆，当时只想着能带着一身本事骄傲地回来，可没想到……现在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少恩心中一紧，指扣日蓝剑，碧色的蓝纯澄流淌，同月红剑一样，在离剑鞘三分之一处有一金扣，上刻凤凰展翅图，所刻眼神凌厉，翅震于霄，栩栩如生。有一种抹不去的英气在膨发。
　　只见墨少恩闭目抽剑，凝神摆出架式——百凤齐舞。剑起千影，寒光暴闪，剑影如波光流动。在昏暗的东厢房内直刺得人避不开眼。砰！火星蹦溅，刀剑相交。
　　左手提起右腕，略向上一斜，接着猛然斩下。此招名曰：凤刺崖。以斩风的劲势向下平斩，同飞天的凤凰自九天俯冲刺崖的劲势，刺崖后的结果是——裂崖。墨少恩只想震碎敌方兵刃，弄昏他们而已。不到迫不得已誓不杀生。这是墨规山庄的庄规。
　　叮——长剑和风清吟，重压在大刀上，十把大刀震震作响，哄鸣充耳。只听低沉的声音响起：“好小子，单凭一剑敌我十月刀，不简单。”
　　“你们是魔教中人？”墨少恩一惊。
　　“可以这么说。”十月向两边散开，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人。此人生得清秀俊美，看年纪尚不过十八。墨少恩惊诧，这般年轻就入了魔教？
　　“是谁派你们来的。”墨少恩保持镇定，心下却是茫然。如今这墨规山庄真是各方人马都来驻札了，似是荒野的破庙般。……这还是自己的家么？墨少恩垂下头，有些不甘有些心痛。定了定神，转眼看向少年。
　　“自愿而来。”
　　“目的是什么？”
　　“厉红姑娘。”墨少恩怔住，厉红真是魔教的人？少年笑着，摇首“你不信她？”墨少恩突然惊醒，自己怎么不信她？怎么可以！？他深知厉红的性情，万人不信无谓，只求少恩一信。他摇头不语。
　　只听少年道：“我们只为报厉红姑娘救命之恩。偶见我教叛徒扇媚在此作乱，欲带其回去。”
　　“在下拜雪教少主，雪音。”
　　“报恩？”墨少恩惊叹，“扇净为拜雪教叛徒！？”
　　“不错。扇媚早年叛教，犯下种种事端嫁祸于本教，因此……”雪音点头表示，少恩听得懂了，便问：“那厉红……”
　　“三个月前，我们十一人捉拿扇媚之时低估了她的用毒能力。十一人皆中了毒，我所中犹深。幸得厉红姑娘所救。但不想……”雪音顿住了话头。
　　“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了！？”墨少恩大惊，提剑架于雪音的颈边。十月欲上前制止，雪音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缓缓开口：
　　“厉姑娘为了救我们，中了扇媚的毒——名为‘十方醉地落’。说是天下无药可解，虽不知道厉姑娘用了什么法子暂时控制住的毒性，我们此次带了拜雪教的圣药，希望能有所帮助。”
　　“红儿……红儿……”墨少恩没有将话听完。莹亮闪动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一行清泪不断涌动，落入衣襟便再也瞧不见了。墨少恩用衣袖拭了拭眼角，抱歉地一笑，笑得有点儿苦，有点儿惨淡，更有几分担忧。雪音看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抱歉，失态了。对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墨少恩收剑回鞘，双手有些抖。
　　雪音看了一眼窗外的厉红，笑道：“江湖上只有一柄蓝凰剑，不是你墨少恩还会有谁？”
　　“这……”
　　“扇媚与扇净是孪生姐妹。妹妹扇净性善，是本教觅梅堂主；姐姐扇媚性恶，早已投入东桃阁麾下，现已位居东桃阁第二把交椅。相信厉姑娘之前所见的扇净是真，而此时的扇净却是扇媚假扮。”
　　“东桃阁！？天，麻烦不小来着。还有各大派的人手……”身后传来绿秋的声音，墨少恩回头，瞧见他一身的灰尘，衣服略有破损的狼狈样，耳边忽又响起他的声音：“那这些东桃阁的人怎么不洗澡的，身上尽是灰。”絮絮叨叨的绿秋走进门的一刻听见一声苍鹫的长啸，他一吹口哨，一片黑影掠过，停在窗外。
　　十月合击将碍事的墙推倒，众人跑出东厢房。
　　“少恩，少恩！”绿秋摸着涯的脑袋，像是在交流什么。墨少恩跑过去一瞧，怔住。倒退数步。雪音走上去扶住他，低声问：“怎么了？”
　　墨少恩站直身子，喃喃：“涯，涯为什么会在这！它怎么过来了，快带红儿走啊……红儿怎么办……”
　　“墨少庄主，我等尾随厉姑娘来此本是为了救你，既然你逃出来了，便一起去救厉红姑娘吧。”雪音紧握住少恩的双肩，吼道：“她是为你来的。”
　　不错，红儿是为了救他而来。涯也是为了寻他而来。厉红不顾自身的安危，为的都是他。墨少恩翻身坐上苍鹫，抚摸着能坐上三人的涯，柔声道：“涯，我们去救红儿，好不好？”涯毛茸茸的头点了点，拍拍翅膀向上飞起。
　　墨少恩回头一喝：“秋！雪音！”
　　苍鹫驼着三人在高空飞翔，十月在陆上疾奔。
　　只为——救走厉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