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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其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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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可笑,以前他也曾是娇贵的公子,以前他也曾细皮嫩肉,稍微受点伤就大呼小叫。
而如今,刀剑入体的感觉他早已熟悉,锋利的刀刃割破肌肤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人就是这样,有人心疼有人在乎就会造作,但是当你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不用教你就学得会坚强。
】
“歌儿。”后方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秦无续回头看去,眉目温婉的女子站在光中,看不清面容。
女子的身后,是一座华贵的府邸,朱红色的大门之上,刻着苍劲有力的两个字——秦府。
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过,身材欣长的中年男人站在女子的身旁,抱着不满周岁的女娃。
“歌儿,怎么了这是?”女子向着秦无续走去,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是熟悉的温暖,是令人心安的馨香,是秦无续无数个日夜里想要看到的人。
泪水忽然就不受控制了,一滴又一滴地往外涌,又凶又狠,就像有脾气一样,秦无续蹲了下去,抱着脸,紧紧地抓着拳头,泪水划过脸颊,滴在地上,润湿了尘土,留下一个清晰无比的小圆点。
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啊,真的很多年了啊,这些年他体会到过刀剑入体的刺痛,体会到蛊虫噬心的抽搐,体会到过寒毒入骨的冰冷,可是他都没有哭过,一点也不想哭,秦无续本来以为,他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这种情绪。
可是此时此刻,这种情绪就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
“娘……爹……”秦无续低着头,把脑袋深深地埋在膝盖里,肩膀止不住的抽动。“我好想你们啊…真的好想你们啊……”
女子也蹲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秦无续。
“歌儿,辛苦你啦……爹爹和娘不在你的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秦无续伸出手,紧紧地抱着女子,“娘,歌儿好累啊……”
双手忽然一空,秦无续摔倒在地,他抬头看去,男人已经抱着孩子和女子逐渐远去,他愣在原地,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可笑至极。
周围的空气骤然升温,路人纷纷消失,大火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眨眼间便蔓延了整座府邸,朱红色的大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轰然在秦无续面前倒下,刻着秦府的牌匾烧的劈啪作响,秦无续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府邸的中央。
他伸出手,向着遥遥远去的两个人。
心头突然传来刺痛,秦无续低下头看去,只见心口处透出半尺染血的刀尖,余光里,他瞥见一双玲珑玉足,脚踝之上环绕着两串小铃铛。
没来由的,秦无续笑了。
“还了就好,还了就好…”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像是功成身退的满足,又像是如释重负的疲惫。
周遭空间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数不清的裂缝蔓延其上,秦无续闭上双眼,任由自己在无尽的黑暗里下坠。
六感猛然恢复,刺眼的光芒几乎让秦无续睁不开眼,身上是撕碎了一般疼痛,喉间更是犹如吞了一块火炭,灼热难忍。
还没有死吗?秦无续嗤笑出声。
再睁开眼时,他终于看清了四周,是一片参差不齐的山壁,而他,正躺在一张突出的石床之上。
秦无续低头向着自己的身上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绷带已经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他试着活动右臂,却在挪动的瞬间传来锥心的疼痛,无奈之下只得放弃,秦无续又闭上双眼,感受了一□□内的内力,却发现曾经可以傲世天下的内力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这点内力只能够他做个文弱书生了。
“呦,醒了?”洞口处走进一个窈窕的身影,逆着光,清脆的声音里嘲讽的意味十足,“就这样睡死过去多好啊,也不枉你这么一蹦了。”
身影走到秦无续的石床前,秦无续眯着眼看去,瞧见来人粉粉嫩嫩的嘴角上扬着,露着讽刺的笑,唇下的一双虎牙衬得她犹如发怒的小猫一般。
再往下看,一身米黄色百褶裙,背着一个竹筐,右臂绑着一块木板,也包裹的严严实实。
秦无续有些郝然,他轻轻咳了一声,“是姑娘救了在下吗?”
女孩翻了一个大白眼,她脱下背上的竹筐丢在地上,恶狠狠地说:“不是!你自己命硬,没摔死!”
这一副表情可谓是穷凶恶极,可惜放在女孩精致又俏皮的脸上却是半点效果也显现不出来。
她看了看撒了一地的药草,又看了看秦无续,眉头又皱了皱。
“诶,我问你。”女孩大咧咧地坐在秦无续的石床边,清澈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秦无续的双眼,“你当真不怕死?”
秦无续面色一白,垂下了眸子。
“右手经脉尽断,胸腹处几乎贯穿的刀伤,绿雪潭寒毒……算上你身上的旧伤,秦无续,你这具身子,当真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女孩俯下身子,牙龈咬得生痛,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可曾想过,若你早就失了你身体的那浑厚的内力,你死了上百次都不止了!”
秦无续扭过头去,默然无言。
“好!好!我倒是不知你这般视死如归,还道你是被逼得了断生机,算姑奶奶我白断了这条手!”女孩低眉冷笑,她站了起来,一步步后退,转身走出了洞口。
惜命……吗?秦无续看着女孩背影,渐渐出神。
从前这条命都不是他的,他又如果去惜呢?
石洞的位置似乎正位于山脚,已值隆冬之际,刺骨的冷风呼啸而过,总有那么几股顺着洞口吹到秦无续的身上,秦无续还是穿着那件被割的破破烂烂的白袍,白袍不仅单薄,更是沾满了血污,寒风吹过,犹如无数寒针刺入骨髓。
四肢逐渐麻木,牙齿止不住得打颤,熟悉的寒意穿过后背爬上脊椎,秦无续知道,寒毒又发作了。
但是秦无续只是紧紧咬着牙,仍然没有出一声。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吧。
真的可笑,以前他也曾是娇贵的公子,以前他也曾细皮嫩肉,稍微受点伤就大呼小叫。
而如今,刀剑入体的感觉他早已熟悉,锋利的刀刃割破肌肤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人就是这样,有人心疼有人在乎就会造作,但是当你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不用教你就学得会坚强。
秦无续呼吸渐重,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他知道他又把嘴里的血肉咬伤了,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秦无续的意识越来越淡。
这时,他的下颌忽然被人捏住,强硬的掰开,一颗带有余温的丹药塞进了他的嘴里,接触到丹药的瞬间秦无续痛得抽搐了一下,而塞药的人也在此刻看到了他惨不忍睹的口腔,秦无续能够感觉到来人的手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接着明显放松了力气。
知道这个人是想救自己,没有犹豫地,他吞了下去。
丹药的药力几乎是入体即化,暖意扩散到了四肢百骸,所有的寒意都被逼出了体内,化成了汗水。
还未等秦无续反应过来,他的身上已经多了一件带有少女淡淡馨香的厚重披风。
再睁开眼看去时,山洞里已经没有人了。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湿透,秦无续白皙的面上浮现起两抹病态的嫣红,呼吸渐渐平定,嘴里吐出的气息在面前形成淡淡的白雾。
他扭过头,看着窗外的洞口出神。
直到过了许久许久,像是确认来人不会再回来了,秦无续这才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风声呼啸,夹杂着漫天大雪,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老旧的小石屋前,头发花白的老人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手里抡着巨大的锤子,用力地挥砸着洪炉前通红的铁剑,雪花落在他如同山丘一般的肌肉上,化为雪水融合着汗水顺着身躯之上霸道的曲线流下。
紧绷着的老人如同一张强弓,每一次挥锤都会带着破空之声,雪花飘落在铁剑之上,发出着咝咝声响。
石屋的篱笆前,女孩没精打采地扒拉着怀里的大猫,她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全身笼罩在白色的狐裘中,只露出一双灵动又狡黠的乌黑眼珠,以及一只冻得通红的小鼻子。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动弹不得的右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抬起脑袋,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山洞发呆。
“老爹,”因为嘴巴也笼在衣服里,所以女孩清脆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你相不相信缘分啊?”
老人雄壮的身躯一抖,挥锤的动作一顿,差点砸到自己的手指,他回过头,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安安,你没事吧?别吓老爹啊……”老人吞了口唾液,“是不是那小子不从你?你也是的,人家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哪还有心思搞这个?不过乖女儿你放心哈!等他养好了伤,老爹把他洗干净绑好了送你闺房去!”
老人放下锤子,挥着蒲扇一样的大手,把胸前的两块肌肉拍得咚咚响。
女孩气得差点从小板凳上摔下来,“死老爹你发什么疯?我就多愁善感一下怎么了?”
老人依旧皱着满脸的横肉,一脸担忧。
“老爹你放心好了!我祝安宁死也不会看上这么一个浑人!”女孩没好气地说,“又浑又傻!”
老人讪讪一笑,回过身子,抡起锤子继续打起剑来。
少女余怒未消,她把怀里的大猫一丢站了起来,恨恨踢了几脚地上的雪块。
“那个何晚仙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
低低的声音随风而去,没入了大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