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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其四 ...


  •   【那是一双淡褐色的眸子,单纯而清澈,寥寥就装着那么几件事物。
      岂止不骇人心弦,简直有点弱不禁风。】

      “王河!”
      “爷。”身后一名年轻男子应声而出。
      “情况如何?”八王爷磨捻起右手尾指上的玉扳指,低声问道。
      “西边,东边,以及北边,全部埋伏了大量的刀斧手。”
      “看来这一次围猎,皇兄根本就没打算让本王活着回去啊……”八王爷眯起了双眼,唇角噙着一抹冷笑。
      “爷,五王爷,十三王爷那边……”王河上前一步,面色有些迟疑。
      “随他们去吧,那两个蠢货死的越早越好。”八王爷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他脱下身上的铠甲,就着身旁一名侍女早就准备好的狐裘穿上。
      “爷,那我们的人……”
      “不急,先看看晚仙给本王准备的好戏。”八王爷抬头看了看一片澄澈的天空,抬脚在树林中悠闲地走了起来。
      王河一惊,他咽了口唾液,小声地提醒八王爷:“爷,郡主……好像要求断刀…”
      “王河,你不觉得,你最近的话有点多了吗?”八王爷脚步一停,声音越发阴冷。
      王河打了个寒颤,低着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发抖。
      “王爷恕罪。”
      八王爷瞥了王河一眼,继续走了起来,低沉冰冷的声音传入王河的耳中,王河不寒而栗。
      “把皇兄身边的护卫减少一点,帮晚仙一把,最后一次,总要让这颗棋子物尽其用。”
      “是!王爷!”王河背后的內衫已被冷汗润湿,他匍匐在地,久久不敢抬头。

      澄澈的天空不知几时聚起了大片的乌云,狂风骤起,夹杂着令人冻入骨髓的寒意,江浦山大片的草叶枯黄,透出阵阵暮秋初冬之际的萧索。
      “看样子……入冬之前,还要下一场大雨啊……”王伯看着天空的乌云,喃喃自语起来,他哈了一口气暖了暖双手。用力地裹紧了身上的棉袄。
      王伯是江浦山脚做茶水生意的,他本是江浦山中的猎户,后来因捕猎时摔伤了腰腿,做不得大动作,只得变买了家当,在这山脚下开起了茶棚。
      江浦山是入京要道之一,因此路距离近,更无官兵盘查,一年到头人流络绎不绝,达官贵人,江湖莽汉,渴了累了都会在此处歇歇脚,因此王伯生意越做越好,日子倒是比在山中做猎户滋润许多。
      因皇家围猎,江浦山这次下令封锁,许多人不得已从官道而行,这些日子生意清淡,王伯也趁此休息两日,乐得清闲自在。
      天色阴暗起来,狂风呼啸,吹得破旧的小茶棚嘎吱作响,王伯缩在小茶棚里生了一堆火,拿着一盅酒在火上烤了起来。
      不多时,温暖的酒香四溢,王伯盛了一小碗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暖热的琼浆流入喉咙,王伯觉得四肢百骸都温热起来,两只冰冷的手也逐渐有了温度。
      王伯舒服地呻吟出来,正欲一口气喝下,背后却传来了脚步声,王伯心头一跳,有人?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人?皇家封山,天气阴沉,又有谁会再从这条路上取道进京呢?
      王伯放下碗,狐疑地转头看去,只见一抹白影在风中摇曳,慢慢地向着茶棚走来,王伯头皮一阵发麻,觉得四周的空气温度都似乎降低了些。
      待得白影走进了,王伯才看清,哪里是什么鬼魅,不过是一个白衣少年,王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悄悄地打量了一番,剑眉星目,挺鼻薄唇,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他的右手笼在袖中,只若隐若现地露出半点白皙的手指。
      狂风吹过,锦边白袍的少年挺拔的立在茶棚前,芝兰玉树,衣摆随风飘扬,他双颊苍白,一副弱不胜衣的书生模样。
      又是哪个落魄家族的俊公子啊?王伯轻叹了一口气,当朝皇帝势弱,八王爷手握重兵,名震朝野,五王爷、十三王爷身后各有淮北将军和震西侯撑腰,庙堂之中一片腥风血雨,今日这位大臣家破人亡,明日那个家族九代被诛,多少王公贵族的少爷小姐四处出逃,王伯倒是已经见怪不怪。
      他向外唤了一声,向少年招招手。
      “公子,歇脚还是解渴?”
      白衣少年走进茶棚深处白皙修长的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咳了咳,他向着王伯轻轻拱了拱手,声音低沉悦耳。
      “劳烦老伯了,小子歇歇就走。”
      王伯不由得对少年多了几分好感,王公贵族骨子里都有一股傲然,对他此类下等之人从来不假以辞色,多少尖酸刻薄的话语王伯没有听过?倒是从来没有人这般客气地对待过他这么一个山野村夫。
      念及至此,王伯又笑着说,“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坐进来与小老儿一块烤烤火,小老儿请公子喝一杯水酒!”
      少年也笑了笑,并未推辞,他径直走到火堆旁,撩开衣摆坐下。
      火光跳跃,温暖的金色映着少年白玉般的脸庞,他看见火上有盅酒,也不客气,自己伸手将酒取下,向着王伯举了举,也不顾酒水温热,便抬手灌入喉中。
      热辣的酒气冲散了身上如同附骨之蛆般的寒气,少年长长吁出一口气,在空中凝成淡淡的白雾,王伯又从柜中取出两盅酒,走到少年的身旁坐下,将其中一壶酒放在少年面前,少年摇了摇头,轻声说:“够了。”
      篝火前,少年恬静而死寂,他伸出双手环过双膝,捧着一盅温热的白酒,望着篝火出神,脸上的表情僵硬而无声,如同磐石一般。
      只有一双眸子中水光潋滟,随着扑腾的火光千变万化。
      气氛有些压抑沉重,王伯咽了口唾液,试探地问了问。
      “公子?”
      少年闻言动了动,“叮!”一声脆响传来,他的衣袖中忽然掉落一把铁器,王伯凝神望去,几欲魂飞魄散。
      那是一把断裂了半截刀身的断刀。
      王伯“噌”地跳了起来,眼中露出极大的惊恐。
      断刀之名,凶狠残暴,杀人如麻,可止小儿半夜啼哭,可让京城人士谈之变色。
      虽未入京师,但多少出京入京之人在此喝茶歇脚,常被他们挂在嘴边的便是断刀。传说断刀心狠手辣,一经出手必然灭人满门;又传说断刀身达九尺,赤须利牙,双目因常年嗜食人肉而血红……
      王伯冷汗如雨,止不住后提,生怕掉在地上的那半截断刀会飞起来割断他的喉咙。
      察觉到他的动作,少年缓缓转过头看去,王伯惊得怪叫一声,几欲转身逃去。
      但他却因为完全看到了那双眸子时没有再动一步。
      那是一双淡褐色的眸子,单纯而清澈,寥寥就装着那么几件事物。
      岂止不骇人心弦,简直有点弱不禁风。
      火光衬得少年脸颊越发温润如玉,王伯开始有点懊恼自己的冒失,这样一个干净孱弱的少年,又怎么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
      王伯有些郝然,他摸着头有些尴尬地笑道:“公子可是上京重铸兵器?”
      少年别过头去,没有回答,他喝尽手中已凉的白酒,望着天边那一道划开乌云的闪电,良久之后,少年才拾起身边的断刀,放下手里的酒盅缓缓站起,他轻轻启唇,声音喑哑。
      “不,我去还债罢了。”
      棚外一声响雷,大雨倾盆。

      “说。”八王爷捧着茶杯,轻饮一口,端坐在白色的狐皮之上,他的面前,跪着一名名精心训练过的密探。
      左边的密探低了低头,一抱拳,沉声禀报。
      “爷,东面的十三王爷雨夜捕猎,被刀斧手放马绳绊倒,乱刀分了。共二十七名侍卫,加上十三王爷,死无全尸。”
      八王爷眉毛一挑,“十三弟倒是个实在人。”他嘴角轻扬,神色间竟是不屑,“可惜就是太实在了。”
      “五哥呢?”八王爷神色已恢复淡然,又品起茶来。
      “五王爷受伏,西边却来了大批异装的援军将他救走,突围西去,抄水路逃了。”
      八王爷神色一凛,冷冷笑道:“本王倒是小看了五哥,西边戎族……怕是震西侯早已和西边戎族勾结,利用外族军队,亏他想得出来。”
      “江瑜玥,藏的够深。”八王爷站起身来,眸色之间酝酿着黑色的风暴,“这么说来,晚仙倒是早就告诉本王要小心这个心胸狭隘的五哥,是本王疏忽了。”
      王河低着身子站前一步,“爷,皇上听说您抗旨不遵龙颜大怒,说要治您的罪……”
      八王爷又是一声嗤笑,“治罪?外边五千金吾卫,三路禁军都是本王的人,他拿什么治本王的罪?”
      他把玩着尾指上的玉扳指,又问,“皇上身边还有多少人?”
      “不足三百。”
      八王爷闻言瞥了王河一眼,“再减,务必要让断刀得手。”
      王河低头应声,退了出帐。
      八王爷重新倚回椅上,右手轻揉太阳穴。
      养在深闺却身怀绝世刀法,足不出户却运筹天下局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晚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奇女子?
      “爷……郡主求您务必保断刀不死……”耳畔还回响着影卫的回禀,八王爷低眉冷笑,“保他不死?”微翘着的嘴角带着冷冷的讽刺,“踏入这趟浑水还妄想独善其身?天真!”
      八王爷长身站起,双肩一振,狐裘抖落在他面前的火盆之上,烈火迅速蔓延其上,上好的狐裘被烧得焦黑,散发出阵阵刺鼻的焦臭味。

      大营之外被无数八王府的影卫包围,带来的三百贴身侍卫早已死伤殆尽,而一众金吾卫、禁军,皆已被八王爷掌控。
      这一局,是为死棋。
      双鬓已有丝丝白发的中年皇帝颓然坐在虎纹之上,脸色灰败。太监、宫女走的走,散的散,唯有年老的长福还恭敬地弯着腰,在他的身边垂手而立。
      “江卓羿,朕的好八弟啊……”皇帝苦笑,嘴中一片涩然,“一字之差,满盘皆败,是朕输了。”
      三路禁军,五千金吾卫,江浦山只怕早已布下重兵,这场围猎从一开始就是个局,他没想着让三位王爷活着回去,八王爷同样也没想着让他活着回去。
      又是一声长叹,皇帝背着双手走到帐前,明黄色的龙袍迎风张扬,这个昔日万人之上的君主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他喑哑着声音,眸中已是一片绝望。
      “长福,走吧,别再跟着我了,再跟着我,也不过是死路一条。”皇帝已经不再自称朕,显然认为大势已去。
      长福走到皇帝身边,替皇帝披上了一件狐裘,又绕到皇帝面前,替他关紧帐门。
      “十年了,老奴侍奉皇上,已有十年之久了吧?老奴记得当年先帝将老奴拨给皇上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让老奴陪陪皇上。”长福枯槁瘦削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却无比平静,他扯了扯嘴角,布满皱纹的脸上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
      “都陪了十年了,老奴就再陪皇上走完最后一程吧,这样到了下面,也可以先帝一个交代了。”
      皇帝伸手,拍了拍长福的肩膀,喉头一阵滚动,却终是没说什么。

      良久,皇帝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拂了拂了衣袖,面上又是震慑众生的君王之容,“出去吧,皇上,总得有个皇上的样子。”言罢,他撩开营帐,大步地跨了出去。
      长福深深地福了一礼,脸上无喜无悲,也跟着皇帝跨了出去。
      帐外,三百影卫的尸首铺了满地,一夜的大雨非但没有将鲜血洗刷干净,反而将这一片草地染地腥红,如同修罗地狱一般,分外可怖。
      皇帝眸光闪动,呼吸渐渐急促,他咬着牙,面上肌肉骤然绷紧,明黄色龙袍袖中的五指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手掌一滴滴流下。
      他闭上双眼,努力平复着呼吸,再睁开眼时,眼中是一片哀戚。忽然,皇帝听得远处风声呼啸,他抬眼看去,只见远处林中有一道白影蹁跹而来,他踏风而起,白色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胀,待得他近了,清俊无双的面孔赫然映入皇帝的双眼,陪着他绝世的轻功,令白衣人有如谪仙一般。
      白袍少年飘然落地,手中半截银光随着雨后的朝阳闪烁。
      “罪臣参见皇上。”秦无续微微行了一礼,声音清朗。
      皇帝吃了一惊,他看着秦无续温润的面孔,觉得越发熟悉,他惊疑道:“你是……秦相之子?”
      秦无续漠然点头。
      “扬歌?”皇帝呼吸紊乱,他睁大双眼,眼中透出些许期许。
      “秦扬歌早就死了。”秦无续垂下眼睑,鸦羽般的长睫在他白皙的脸上投出淡淡的阴影,他骤然抬头,凝视着面前落拓的皇帝。
      “在陛下派出将军府血卫血洗宰相府得时候,秦扬歌就已经死了。”秦无续一字一句,声音冷得让人血液凝霜。
      “罪臣,秦无续。”秦无续右手挥刀,白练在自己的左臂之上一闪而过,划开一道血口,鲜血喷薄,染红了白色的衣袖。
      皇上面上现出浓浓的愧疚之色,他沉声道:“当年的事……是朕错杀忠义,放纵奸佞……”他惨然一笑,“朕,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秦无续脸上再无表情,他抬脚向着皇帝走去。
      皇帝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扬歌,朕死有余辜,但长福与这些纷争未曾有半点牵连,朕求你……放过他。”
      长福惊了一惊,“皇上!”说罢便向着皇帝扑去。
      银光骤闪,秦无续化作一道模糊的白影长福还未扑到皇帝身前,皇帝已捂着喉咙,软软地倒了下去,长福趴在皇帝身上放声痛哭,哭声尖利刺耳,一头白发随着他的动作四散,有如疯魔一般。
      “你走吧。”秦无续叹出一口气,转身欲走。
      “你这个恶鬼!杀人狂魔!你弑君犯上,你不得好死!!”长福双目血一般通红,他抱着皇帝的尸身,对着秦无续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有如负伤的夜枭一般凄厉。
      “你看看这三百名护卫,你看看他们!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妻儿老母?!他们保卫君主,保卫国家!他们有错吗?!”长福颤巍巍地站起,枯骨一样的手指指着秦无续厉声大骂,他仰天长笑,身子如同醉酒一般踉踉跄跄,转而又大哭起来。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皇上,老奴这就去侍候您!”长福扑倒在地。拾起一名影卫的长刀一抹脖子,鲜血溅上高空,秦无续掠到长福面前想要夺刀,终究是慢了一步。
      长福还未断气,他暴突着双眼,破碎的喉间混着鲜血发出“嗬嗬”怪响,走得近了方才听清。
      竟是断断续续的“不得好死。”
      秦无续陡然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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