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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月下的云层是一片清冷的青绿色荒原。从舷窗看去,飞机的机翼像是在半空浮游的庞然鲸鱼的巨鳍。
      我靠在座椅背上呆呆地望着这副荒凉孤独的景象。从北美飞回日本的国际航班提供各类可以观看的电影,但选择寥寥。英文电影大多已经在电影院看过,日本电影也选不出想看的题材。我翻出纪录片看了一会儿火山纪实,关上屏幕,开始想念富士山雄伟的肩膀,和发顶终年不化的雪岭深白。
      北美的生活不尽那么难以适应,但故乡的喧哗热闹和市井的欢乐是让人无法忘怀的。参与大二暑期开始的交换项目更多地是为了走出自己狭窄的世界,通过留学去外面看些不同的生活方式。
      那里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那里的风景是怎样一幅画面?相比较通过新闻、影片与他人的传言,我更相信通过我的双眼去确信的事物。亲身去体验才是解开谬误、了解真实最直接的方法。
      「因为……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国家。」
      一个声音在我的回忆中突然说道。
      啊,对了。这是一个亲身去体验、了解了某个真实之后,与人定下的不成文的小小诺言。或许对方也是在彼时彼景之中忽作感叹,并非出自要将其履行的真心。算来我们已经有整整两年失去联系了。
      在我将要陷入回忆之时,窗外的漾漾月色与薄荷色云层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天际线切开靛与蓝的天幕,在晚霞薄暮中晕出一抹柑橘色的霞光。航班从夜色起飞离地,一路追着时间越过黑夜,将光辉清冷的月亮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落地东京。
      取行李的过程并不麻烦,我站在行李盘传送带前,皱着眉头看着一直震个不停的手机。跟随我在空中飞行了十数个小时的讯息也争先恐后落地。

      「响希,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回来了?到机场之后给妈妈电话。」
      「喂响希,你不要冲动啊!就算你现在赶回来也做不了什么!这不是北斗七星和大三角座那个时候,我们只是普通的大学生而已!你到东京先联系我
      大地」
      「To: 响希君
      新闻我也在网路上看见了。听志岛君说你马上赶回东京,有些担心你。飞机落地后请先联系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不要一个人承担,好吗?
      新田维绪」

      诸如此类的消息和未接来电塞满了手机的接收记录。一半是不知道我突然回国的理由而担心的,一半是知道理由而更加担心的。大家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操心过度。
      噼噼啪啪地按着手机按键,反复告诉不同的人冷静下来,我很好。就在机械动作的过程中,有人从我身边擦身而过,从我前方的传送带上取下了一个黑色手提箱。
      男人的动作非常粗鲁,不仅撞到了我正在打字的手臂,而且对于看上去没有重量的手提箱没有任何爱惜之意。他非常随意地把箱子扔到了地上,发出足以使周围所有人侧目的响动。我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关注点转移到这个梳着背头、身长挺拔的西装男人身上。
      他的打扮并非是会在人群中引人注目的类型,但稍加留意他站立时的姿态和气势就能联想到影视剧中的特工或名人保镖。他们之间的差距可能只有一付墨镜和挂在耳朵上的无线电耳麦。
      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妙。我瞥视那个掉在地上的可怜行李箱,忽然意识到他刚才取下的手提箱并不是他的行李。
      立刻回国的决定做得十分匆忙,我只来得及准备几件生活必需品。那个内部几乎空空荡荡的行李箱正是我的所有物。
      我假装摸索着身上的东西,趁机打量着身边站得不远的西装男人。这个人此前的举动使我感到一股直奔我而来的恶意。毫无疑问,我是他接下来的行动目标,意识到这件事时我才发觉行李盘已经空空荡荡,周围焦急等待着的旅客也都一走而空。
      在短暂的距离之内孤立无援,就算我在他行动之前先行逃跑,也无法保证我有超过他的速度和脚力。我面对着信息和体能上压倒性的不利状况。无论如何,不作行动只会直接落入对方准备好的圈套,我开始搜寻最近的出口。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喝:「别动。」
      他的同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我的背后。我有拔腿就跑的冲动,但西装男人假装散漫看着四周的眼神突然紧紧捉住了我。我顿觉毛骨悚然,冷汗直流,四肢僵硬地站在了原地。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脚下的皮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像荒原上一头锁定了落单的猎物、绝不会让其逃跑的猎豹。
      「久世响希先生。我们并不想伤害你,只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他从我身后男人的手上接过一样东西——我的手机,言简意赅地结束了单方面的对话。
      站在我背后的另一个男人身着同样的制服,快步走去提上了我的行李箱。两人面朝行李提取厅的角落肃立,视线依旧锁定在我身上。
      「你们是谁?为什么找上我?」
      两人的嘴唇都一动不动,不打算作任何解释。手提行李箱的男人抬起空余的手,露出了他的腕表。「别浪费时间」,我仿佛感觉到他的眼色在不耐烦地说着。
      现在我是被两只鬣狗围住的兔子,反抗之力微乎其微,几乎要让他们失去现在就杀死我的兴趣。
      我们一言不发地向着光线暗淡的无人角落走去,一路上只有我自己零落的脚步声来回撞击着墙壁,接连消失。角落尽头的黑暗中依稀可见一扇没有任何标注的房门,不知谁上前叩击两声,房门便自己打开了,从里漏出昏暗的黄色灯光。
      房内毫无声响,白色长桌前背对房门坐着一个翘腿吸烟的男人,他盯着面前显示器的屏幕,似乎完全不准备与我搭话。开门的人抬起下巴,示意我做到桌子的对面。在我踏入房间的一瞬,身后的房门发出了清晰可闻的上锁声。
      整个房间唯一的顶灯在空座椅上方,我走到木椅前坐下,暗黄的光线直直倾泻在我头顶,桌子的另一半与房门都隐藏在粘有一点暗黄色的模糊黑暗里。这个房间的布局使我想到审讯室。
      「还是不说?」我落座的时候,对面的男人对着显示器道。
      「不说。」电子设备发出音量不大的人声。
      座椅里的男人终于抬头看了过来。我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说得出他穿着和刚才所见的其余三人不同的深色的制服,纽扣和领边有别的颜色。听声音应该是不到四十岁的青年,剩下的我一无所知。
      而他们对我做了彻底侵犯隐私权的调查,所有人都准确地说出了我的身份。
      「久世响希,20岁,东京大学二年生。现在美国W校交换中。」他随意地看了几页手上的资料,「你不用费工夫想你该肯定还是否认,因为答案我们早就已经知道。你只需要在你该开口的时候开口。」
      反抗是无用的。他加深了我刚才做出的判断。
      「成绩还不错,身份过于普通。你知道今天你为什么在这儿吗?」他像是有些可怜我一无所知,把一份报纸从桌上滑了过来,「要不要试着念一遍头版的大标题?你会感兴趣的,我保证。一个字一个字念。」他指了指一块用加粗的黑色字印刷的报纸标题。
      我低头看着文字。「地方法庭对大阪某涉嫌杀人案军官……进行调查……择日判决。」我尽可能缓慢平稳地读了出来。
      「嗯?看来这个新闻并不是你第一次读到吗?那就省去我再做解释的麻烦了。」
      「我的确已经读过这个新闻,不过我认为这个报道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并不知道关于这个杀人案或者这位军官的任何事。你们找错人了。」
      他发出一声嗤笑,像是听了一个愚蠢的笑话。「真是关系很好呢,明明两年都没联系过了,一看到对方被卷入案件,不惜千里迢迢地立刻从外国赶了回来。你想不想见见他?噢,我不是在说这个报道拼尽全力捏造出的假身份,而是报道里唯一真实的那张照片的主人。你看,就是这个人。」
      桌上的那块屏幕被翻转了一百八十度推到我的面前。「多么令人感动的旧友会面,我都快要掉眼泪了。」
      我屏住呼吸,看着显示器上展示着的监视画面。黑色的背景中间摆放了一把金属椅,椅子上坐着一名垂着头被反剪双手、铐在椅背上的男性囚犯。他的双腿被分开,脚腕也被镣铐分别锁在了两条椅腿上。身上的深蓝色囚犯服破旧肮脏,手臂还露出了斑点状的青紫淤痕。
      画面外的一只手伸进来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脸:「喂,混蛋,装什么睡。醒醒,你朋友探监来了。」
      垂落在他的头两侧杂乱的白色长发出现些微晃动,发尾从他脖颈处鲜红的伤痕上滑下。镜头正对着他抬起的脸,我感觉到自己被这个画面扼死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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