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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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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网上流传起来一个段子,说:
十年前小学生吃辣条,大学生喝咖啡。十年后小学生吃哈根达斯,大学生吃辣条。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吃辣条的永远是那一批人。
非常巧的是,陈希这届,就正好是这批吃辣条的人。
有人说辣条是一种不健康的零食,因为里面全是地沟油。然而陈希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辣条的精髓就在于地沟油。毕竟对于她来讲,生活寡淡无味,唯一廉价而又适口的调味剂,可能就是辣条了。
虽然辣条是垃圾,但是吃垃圾食品,总能让人莫名快乐。
人好像就是这么的奇怪,变好非常痛苦,变坏却快乐而简单。
陈希从小学就吃辣条,那个时候父母忙着工作不回家,陈希也不希望他们回家,因为他们一回家就要吵架。
陈希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她的妈妈把她和自己反锁在里屋里,歇斯底里地哭喊。陈希牢牢记得,那时候屋子里的窗帘是拉着的,里面很黑,没有一丝光亮。唯一的亮光,就是母亲的闪烁的眼泪,可是陈希也不明白,如果这么痛苦也叫爱的话,那为什么还要继续爱下去。
自那之后,陈希对黑暗就有了一些阴影。
陈希的父母不在家,陈希的奶奶就做饭,奶奶做饭太难吃了,原本清水煮白面条还是可以吃的,但是加上酱油和一些匪夷所思的调料,就变得难以下咽。
陈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学会倒饭的,她用塑料袋把午饭装起来,然后悄悄提出去扔掉。所以她总是很饿,就会用零花钱买垃圾食品。
一袋辣条五毛钱,甚至还有一毛一根的,一条果冻一毛钱,一袋陈皮也是五毛,三无的果汁是两毛一袋,香精味道浓郁,但是还挺好喝,钟楼小奶糕糯米糍小布丁也才五毛钱,都很好吃。
就是这样的垃圾食品,滋养着陈希,使她日益成长起来。她和那些从小富养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从小就是吃垃圾长大的,因此也只配有垃圾的一生。
那个时候,由于家庭情感的匮乏,让她变得一度非常喜欢讨好人。
那个时候陈希的爷爷还在世,老人家心脏病,又残疾,住在里屋。陈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偷钱的毛病,她会趁着爷爷不在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跑到里屋去,从老旧的一层一层小抽屉里抽出钱来。
爷爷好像发现过,但什么也没说。
陈希对自己爷爷的印象不深,只觉得他是一个孤僻的老人,因为有心脏病的缘故,家里的电视声音永远超不过一档,家里永远静悄悄的,也奠定了陈希从小喜欢静的基础。
于是陈希就用这些钱买各种小零食,去“孝敬”班里的学生。
再后来,她偷得越来越多,被父母发现,狠狠地揍了一顿。
疼是疼的,但总归是戒掉了这个坏习惯。
那个时候,她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自己的家庭。她有一个发小叫陈冰,从小就听她各种抱怨,倒也没有什么怨言,就是默默地陪伴着,默默地听着,陈希也就明白了,哦,原来陪伴也是重要的。
再后来,陈希上了初中,一度变得非常孤僻。
那时候的她有一个小伙伴叫做杨叶子,杨叶子也是一个孤僻的人,两个人实际上性格是不合的,但是硬生生地磨了三年,或许是真的很想成为朋友。
杨叶子的眼睛很漂亮,睫毛浓黑纤长,她长得棱角分明,却永远带着一副框架眼镜。她的父母已经年过半百,姐姐已经二十多岁。杨叶子家里的老爷子好像曾经是一个民间皮影艺术家,后来因为不挣钱,不做了。
杨叶子的家里也有诸多矛盾,同一个世界,不同的原生家庭。
那时候陈希的家庭矛盾到达了一个巅峰。
父亲失业,母亲生病。父亲的失业原因,是因为不安于现状,可是他在没有任何退路的情况下就辞了工作,因此也就迟迟找不到工作,至于母亲,体质向来不好,在家庭多重压力下,终于病倒了。
原本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家人一起患难与共,可是家里的老人家动不动总是添油加醋、无事生非,因此家里无时无刻都在吵架。
陈希的爷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去世的。
小孩子的模仿能力是非常强的,因为妈妈不喜欢爷爷,她觉得有爷爷在的地方过于压抑,因此陈希便也学妈妈的样,不喜欢爷爷。
但爷爷去世之后,陈希突然回忆起一个揪心的画面。那就是爷爷在跟自己开玩笑的时候——他难得会开一次玩笑,自己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就是这个眼神,陈希回忆了好久。
然后在葬礼上,隐隐约约地落了泪。
有朝一日,家里人谈起爷爷的过往,才知道爷爷也曾是地主家的孩子,是根正苗红的富二代。只不过后来爷爷的父亲去世,家里的兄弟动刀动枪,爷爷觉得实在没意思,才来了现在居住的地方。
爷爷的葬礼办得极其简陋,因为家里没有钱。而这样一件事结束之后,家里的情况也并未得到好转。当时的陈希只要一回家,父母就一定是在吵架,玻璃瓷片碎了一地,锅碗瓢盆摔得到处都是。
这份压力本不该承担在陈希身上的,因为她被当成了父母的出气筒。
那时候正好赶上陈希学习不好,沉迷贴吧,写了各式各样的贴子,妈妈知道了之后,将那些东西全部都撕了,然后抓住就是一顿暴打。
说来也卑微,贴吧竟然是陈希当时唯一的精神寄托。现在这个精神寄托没有了,于是陈希就想着去自杀。
她用了无数种方式自杀,她吞药片,她自残,玻璃划得手臂上到处都是鲜血,她用绳索把自己的脖颈勒得青紫,可是没有一种是死成了的。
好笑的是,事情都已经发酵成这样了,陈希的父母竟然毫无觉察。
再后来,陈希就离家出走。
她消失了整整一周。
家里人报案无果,去学校找,去问她的朋友,最后在杨叶子的家里发现了陈希。当时的陈希一双眼睛惶惶不安,总觉得难逃一场暴打,没有想到她的母亲却搂着她嚎啕大哭。
陈希竟然不知道她在哭什么。陈希的共情能力,好像就是在这一瞬间低下来的。
不过好在,家里的情况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兴许是陈希的这个刺激,令家里想到了什么,总之家里暂且有了一个改观。父亲也会出去找工作,但不出去找工作的时候,会在家里做饭等陈希回来。
父母之间的示好实在是太简单了,他们只会说:饭做好了,来吃。
陈希总会回忆起这样的晚餐,虽然或许不那么好吃,但是总归是花了心意的,所有花了心意的东西,都是柔软而鲜美的。她永远记得每当这个时候,父母脸上洋溢着的满足的微笑,而老人家也总有不多讲话的时候,她满脸的皱纹,上面写满了疲惫。
后来父亲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份工作的薪资还不菲,家里的情况总是好转起来,陈希也考上了当地较为有名的树人中学。
后来安择明提及此事,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考上树人中学,我家花钱进的。
那时候,陈希心里还没有疑惑,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却和别人花了钱一样的待遇。
每当自习的时候,陈希都会买一些零食,自习的时候,会有很多人买零食来吃。学校操场的角落里,有一家小卖部,小卖部的正对面,是一排大排档。
大排档里面的食物不一定干净,但是都好吃。陈希记得每天的早餐,一个菜夹饼,加卤蛋或是花干,吃到最后都能流出令人垂涎欲滴的汤汁。而隔壁是鸡柳夹饼,陈希还记得他家的饼有一股子洗衣粉的味道,不过只是淡淡的气味,又像是饼子的甜香。
在某个傍晚,陈希遇到了安择明。
安择明的身边并没有叶染的陪伴,因此看起来有些轻微的不修边幅。
安择明也注意到了陈希。
傍晚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柿子红,因此也显得女孩的脸蛋红红,像一颗熟了的柿子,隔着老远都能嗅到甜蜜的汁液。安择明也不知怎么的,神使鬼差地就去揉了揉她的脑袋。那语调还是一贯的慵懒,夹杂着点笑意。“买零食呢?”
陈希有点懵懵的,因此显得她的眼神愈发晶亮。“你平时不吃零食吗?”
“吃啊,只不过在家吃。”安择明看起来心情不错,从陈希的小塑料袋里掂起一包辣条来,冲着她眨了眨眼。“明天还你一包。”
陈希捂着嘴笑。“不用还我啦,一包辣条而已嘛。”
安择明冲她眨了眨眼,转身离开了。陈希望着那个离开的背影,最终融化在了一片柿子红里,变成一个移动的、暗红色的点,最终,那点红色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操场上的灯光,与夜幕里的一片黑暗。
杨叶子来拽她。“走啦,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