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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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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高中时期的化学老师,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陈希的人生导师。
所以当所有人都在神父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过时,陈希只来到了化学老师的面前,她什么也没说,就是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她的化学老师当时已经两鬓斑白,老人摸着陈希的头发,说,孩子,原谅自己吧。
原谅自己。
多难啊。
接受自己都已经很难了,怎么还能原谅自己呢?
说来也奇怪,每当陈希沉浸在自我意识里、需要有一个人强行来把这个状态打断的时候,安择明都会发消息来。
这次也不例外。
陈希正坐在家里,对着窗口发呆。实际上她并不能看得到什么,只能看到纱帘上斑斑驳驳的树影,依旧是黑色的、扭曲的,陈希能想起很多事情来,但是她想起的,多数是些不好的事,这些不好的事串联起来,就像纱帘上那层层叠叠的树影,一张大网,将她包裹起来。
这时候,手机震了。
骤然醒来。
如获特赦。
陈希拿起手机,是安择明的消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分享了一首歌。
闹够了没有。
很多年之后,陈希才知道这是一首备胎神曲。那个时候她听这首歌总会很难过,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珍视的人,为什么会在别人那里闹够了没有。
陈希也并不清楚爱与不爱的事,她只知道自己在安择明身上寄托着一种感情,好像是绵绵、小白和白夏的集合体。
陈希:你想她了吗?
安择明:她又有了别的男人。
陈希:……
安择明:我时常不知道我在她那里算什么,这个人总是给我希望,又一次一次把希望打碎。
陈希:我觉得你有些事做的也挺不对的。
安择明:我那是为了报复她。
陈希:之后你开心吗?
安择明:我不开心。我有段时间每天都要梦魇,大半夜从床上惊醒,然后无论是喝酒还是抽烟,我都睡不着。我戒烟戒酒戒了无数次,我戒不掉。
陈希:我也时常做梦,有时候会是连续剧,有时候会是一个很熟悉但我从没有去过的地方,有一次梦到你,你是一只黑猫。
安择明:黑猫?
陈希:是的。
安择明:有一次我梦到我变成了一只黑猫。
陈希:那你有没有窜进面包店?
安择明:是的,我梦到我蹲在柜台上,不让人结账。
陈希:那你知道要结账的人是叶染吗?
安择明:……
安择明:看来我们是同一个梦了,真神奇。
陈希:大概是那天我把你送我的扣子放在床头的原因吧。
安择明:我们为什么会做同一个梦?
陈希:大概我们之间,有一条单箭头指向的、牵引起来的隐形的线吧。
安择明的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陈希正在好奇他想要说什么,安择明突然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陈希下意识地:没有。
然后又迅速地补充了一句:喜欢究竟是什么?
安择明: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父母在我小的时候就很忙,现如今就更忙了。几乎每天不着家,每天照顾我的只有保姆,那个保姆是个老人了,当年还照顾过我哥我姐,她做饭挺好吃的,但是人不怎么讲究。我爸我妈甚至没有好好抱过我,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爱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得不到什么会很着急,会牵肠挂肚。
陈希:那我……一直在黏着你哎,是不是太好得到了。
安择明: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这人有点意思,平白无故对我那么好也不知道为了点啥,会给我抄笔记,会陪我通宵打游戏,还不会介意我的臭脾气,这些叶染都不会做也不会忍。
陈希:……是吗?
安择明: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陈希:我不知道……
安择明:我家院子里有两棵树。
陈希:……?
安择明:一棵是杏树,另一棵也是杏树。
陈希:安树人?
安择明:你们抓的是鲁迅,跟我周树人有什么关系?不是,我家院子里真有两颗杏树,我是看到我家暖气上的杏核盆栽发芽了,突然想起这个。明年带你来摘杏。
陈希:你家的院子……你家一楼吗?我家一楼,也有个小院子。
安择明:不,我家是高级住宅,一人一栋。都有院子。
陈希:……
安择明:我家以前还被抢劫过。
陈希:你没事吧。
安择明:那时我初中啊,我上学去了。
陈希:那就好。
此时,家里的防盗门被从外面打开了。这样一个清晰的声音,陈希啪地一声就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她知道是自己的母亲,今天还不算太晚,没有到后半夜。
陈希的母亲在做什么工作,陈希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好像没有很缺过钱。只是母亲早出晚归的,跟陈希基本上也没有什么话说。
只是今天不太一样,陈希的母亲是清醒的,她径直地向陈希的方向走来。
陈希不禁心头一紧。
陈希的母亲宋雅并没有推门而入,甚至还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吗?”她问。
陈希不知怎么的,冷笑了一声,她没说进,也没说不进,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卡着,她的母亲竟然也没有推门。
“不能的话我回房间了。”宋雅说。
“进来吧。”陈希看着门口的女人,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母亲很陌生,那张脸好像还是那张脸,只是苍白了、苍老了。陈希突然心头一酸。“怎么了,您说。”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陈希的母亲竟有些怯懦,她垂着手站在床边。“我可以坐你的床么?”
“可以。”陈希说。
“我为那只兔子道歉。”宋雅说。
陈希执笔的手一顿。她转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有些不可置信的颤抖。“我不明白,兔子做错了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你么?”
“小希,你不知道,在二十年前的时候,你爸爸送了我一只兔子,我们一直养到她死掉了。”宋雅说。
陈希一愣。
宋雅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我们那个时候啊,可真的是老派爱情故事。那时候我们两个都很穷,你爸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从衣兜里给我掏出来一个苹果,很红,很鲜艳,上面还沾着汗,我印象很深。
后来去你爸家里,好像是因为你爸的上一个女朋友拿着钱走了,所以你爸爸的父母也没有给我钱,我不太介意,我也不太介意我的男人有没有钱。现如今想想,太傻了,太傻了,小希,你以后一定不要找穷人过日子,贫贱夫妻百事哀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再然后你爸去我家,你姥爷拉着你爸的手,跟他说,唉,我闺女就是很善良,你千万不要辜负她。我善良,对,我善良,我善良的结果是什么?我对那么多人善良,结果是什么?到头来我被骗,我一无所有。
再然后我们就结婚了,那是我人生当中最幸福的日子,一直到你的出生。我当时觉得你就好像是天使下凡拯救我们的,可是生活让我们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明明很努力地在生活了,还是这么穷,还是这么穷……”
宋雅没有再说下去,她在哭,是那种抑制不住的哭泣,她整个人都缩着、蜷曲着、颤抖。陈希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这么脆弱,这一瞬间,她就像是个无辜的小女孩。
陈希不知怎么的,突然也很难过,她说:“妈,你知道吗,我到现在都意识不到钱究竟是什么概念的,我觉得那就是一串数字。有没有钱的有那么重要吗?难道不是人幸福就好吗?你知道我小学的时候么,我一个人在家等你们,我很害怕,我觉得你们被坏人抓走了,你们会不会不回来,然后我会哭。我初中的时候,大冬天,手都冻裂了,你们没有给我买过手套,没有管过我,没有。”
“可能是你姥姥从小也没怎么管过我的原因吧。”陈希的母亲说。“我小时候就是捡我两个哥哥剩下的穿,都初中了,还是一头短发。后来高中来了城里,上学上不进去,看小说。”
“看什么小说?”陈希问。
“爱情小说。”宋雅说。
陈希突然乐了。“妈,那个时候你也这么不务正业呢。”
“这不就……没考上大学。”宋雅说。“所以我就特别希望你能考个好的大学。”
“我会努力的,妈妈。”陈希突然起身,坐到宋雅的身边,笑着问。“诶,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小说啊。”
“我喜欢甜甜的小说吧,有时也喜欢看不甜的。”宋雅说。
“就是那种不得好死的呗。”陈希说。
“诶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宋雅说。“但我还是喜欢轻松的,毕竟一天生活挺累的,我不想再看那些让自己心情不好的东西。”
“你每次看小说就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个女儿……”陈希委屈地瘪了瘪嘴。
宋雅揩掉自己眼角的眼泪,顺便把陈希挂着的泪花也擦了,她很少有这么温柔的时候,每当这时候,陈希都会想哭。“以后妈妈对你好一点,好不好?以后你洗完头发,妈妈帮你吹,好不好?”
“好呀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