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之鸣》行甜粽

21、二十一

　　陈希当然不会告诉安择明自己那晚看到了他和叶染。

　　安择明当然也不会告诉陈希，自己和叶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很多经历过的事，当时惊心动魄，讲出来却轻描淡写，发生的时候都是事故，讲出来都成了故事。

　　陈希很久没有联系安择明。

　　安择明当然也没有联系陈希。

　　他们两个人在班里离得好远，偶尔碰面也只是匆匆一瞥，即使如此，陈希依然从安择明的举止里发现了他的状态不对。安择明并没有告诉她自己怎么了，因此陈希也就只能猜，大概是炎夏到了令人发困，所以安择明就看着散漫，举止慵懒。

　　直到某一天，杨叶子来找陈希。

　　原本陈希是不想见她的。

　　但是捎话的那个小孩说，门口的女生说她要转学了。

　　陈希一听，心脏没由来地震了震，随即站起身走了出去。说来也奇怪，陈希现在看见杨叶子，内心依然会闪过稍纵即逝的亲切，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杨叶子的脸色有些苍白，她靠在墙边，看陈希。“你来了。”

　　“有话直说。”

　　“你离安择明这个男人远一点。”杨叶子说。

　　“你不是要转学了么，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杨叶子咬了咬嘴唇。“我们睡过觉了。”

　　杨叶子一句话出口，陈希的背后仿佛被冷水从头浇到尾。她抓住杨叶子的肩膀，像是站不稳似的晃了晃。“你说什么？”

　　“我说他跟我睡过了。”杨叶子任由陈希掐着她的肩膀，自顾自地说道。“我再跟你详细说说？那天我问他在干嘛，他说在想我可不可以来找我，我说去哪里，他说去唱歌吧，我说好，然后我们就在一家KTV里碰面，之后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平淡？！他有女朋友的啊！”

　　“我知道他有女朋友，我是想告诉你，他这个人真的不怎么样，你小心别被玩弄了。以后我就不在这里上学了，要脸。能去哪去哪吧，大不了上完高中出去打工。”

　　说完这句话之后，杨叶子任由陈希怎么喊她拉她，都没有回头，她走得义无反顾。

　　上课铃声突然响了，化学老师正好在楼梯上看到她们两个，一把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捞着陈希就上楼走进教室，化学老师的命令，陈希不太敢违抗，只能垂着脑袋从人群中穿过，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一节化学课怎么过的陈希不知道，化学老师也没有喊陈希起来回答问题，因为她看到陈希在哭，一直哭，从上课哭到下课。

　　陈希一直注视着安择明的方向，最终还是发了一条消息给他。“你放学等等走，我有个事问你。”

　　“？”

　　陈希看着安择明那个问号，沉默了很久，打了一行又一行的字，全部删掉了。

　　陈希一直趴在桌子上，看着身边的人收拾书包，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陈希又看向安择明的方向，他好像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却在背起包的时候把包放下了。有人叫安择明一起走，安择明只是摆了摆手。

　　时间起码过去了半个小时，教室才只剩下安择明和陈希两个人。

　　这是陈希第一次在班里和安择明面对面，陈希干脆直接坐在安择明身后的椅子上，很有一点谈判的姿态。然而实际上两个人都是聊天软件的巨人，当面交流的矮子，陈希硬是看着安择明半分钟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出来。陈希在一瞬间捕捉到很多东西，比如安择明瘦了很多，又憔悴，比方说他的胡茬好像已经留了很久，看起来扎手，又比方说他的嘴唇还是鲜红的，嘴角下耷，有点发肿。

　　陈希感受到了这么多东西，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安择明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问道。“你找我什么事？没事我先回去了。”

　　陈希抬起眼睛，在安择明即将不耐烦的前一秒，鼓起勇气问道。“你和杨叶子怎么回事？”

　　安择明皱起眉头。“什么怎么回事？”

　　“你和她……你和她……”陈希迟迟没有说出下半句。

　　“她都跟你说了？”安择明脸上的不耐烦稍纵即逝。“这个女人也真是有点意思。”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陈希反问他。

　　安择明抬眼看了陈希，好像是要辩解什么，却在下一秒语调又平静了下来，唇边甚至还挂着个嘲弄的弧度。“没什么意思，她跟你说的都对，没错。”

　　陈希看着安择明完全没有想解释的意思，不禁又红了眼眶，声音低了又低。“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呀？”

　　安择明莫名其妙地看着陈希。“你哭什么？”

　　匪夷所思。

　　陈希用力眨了眨眼，想把眼泪憋回去，没想到这么一用力，眼泪反而掉了出来，一掉出来就哭得收不住。只不过小姑娘也不是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就是那种将断不断的喘息和抽泣，让人听着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我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你俩不是掰了吗？”安择明问道。

　　“你不是有学姐了吗？”陈希问道。

　　陈希的这个问题，让安择明的语调变得非常冰凉，甚至有些冷酷。“分了啊。”

　　陈希的眼睛不禁睁大，粉红色，又湿漉漉的，很像个什么兔子。“怎么可能，你骗我，你们明明那么好的……”

　　安择明语调抬高了些，有点莫名的不耐烦。“说得好像你见过我们似的。”

　　陈希被梗了一下，她很想说，是啊，确实见过，但又没有任何讲出来的立场和必要。于是她问道。“你是不是很难过。”

　　安择明被陈希眼底的光烫了一下，因而有些闪躲。“还行吧，也就那回事了。”半晌过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杨叶子自己送上门来的，这事不能怪我，我也不知道她没跟别人睡过。”

　　陈希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安择明将尾音拉长，好像有点迟疑。“她没跟你说过这个？”

　　“安择明！你做事是不是太绝了？！”陈希拔高语调，此时却因为带着哭腔，鼻音嗡嗡作响，也不像是什么质问。

　　“我都说了，这个女人是自己凑上来的。”安择明一字一顿道。“我看不上她，但既然她执意要来求死，我只能满足她。陈希，做人不能像你这么柔软，杨叶子对你，有错在先，我没说错吧。杨叶子对我，完全就是倒贴，我没兴趣，我也没说错吧。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件事，无外乎离不开挑拨离间，你还小，这种事你以后会明白的。”

　　陈希并不能听得进去，她低吼道。“安择明，你真是太可怕了。杨叶子要转学了！”

　　然而安择明根本没有接收到她的情绪。“她转学？转学之前还不留点清净？”

　　“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陈希问完这句话之后，安择明的目光便钉在了陈希身上。其实每次安择明看到陈希，都有一种极其奇怪的感受，这个人并不美丽，却好像是面做的，白，可以随意任人揉捏撕扯，会哭，玻璃心，情绪敏感。他突然想起小龙说的那句话，陈希，可真干净。

　　能有多干净？安择明想。可是干不干净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择明开口道。“我都说了是她自己凑上来的，当然也有分手的原因，刚被分手的时候我厌恶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她正好凑上来，也就只能说事情太巧。”

　　陈希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那你讨厌我吗？”

　　安择明又看向陈希，愈发地觉得匪夷所思，像他这种目的性极强的人，从来不会像陈希这样去做一些没有目的的事情，因此安择明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搪塞过去。他缓缓说道。

　　“你？没有。你不太一样，但我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安择明说着拿起背包，看了她一眼。“我先走了，要跟我一起走么？”

　　“你先走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安择明点了点头，他的嘴唇张了张，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安择明惯是个不会表达的人，每次说错话都令他不痛快，但说不出来亦是，因此安择明狠狠地拧起眉峰，连招呼也没打，转身离开。一向安静的男孩子，走的时候，背包竟然硬生生地掀翻了一把椅子。

　　陈希的心情很差，她一个人回到座位上，缓缓地收拾自己的东西。路过杨叶子班级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里看了看，整个教室都是空的，干净，杨叶子的书桌上已经空无一物了，陈希走到她的书桌前，去看杨叶子的抽屉，依然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但是桌子上的那些涂鸦陈希很熟，莹莹的绿，溶溶的金，都是陈希画上去的。涂鸦的内容是一只小猪，被添加上了稀奇古怪的颜色。小猪没有被擦掉，其实那是简劣的笔画，杨叶子却也没有擦掉。

　　说来也可笑，陈希留下的东西，竟是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