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菲烟

1、镜

　　by 菲烟

　　题解：当所有的人认为你向左时，我知道你一直向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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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过后，天气转凉。向窗外望去时，竟是初雪飘落，薄薄的莹白覆落一地。

　　取了坛酒座于园中，依树傍湖，素月如镜，夜行于空。

　　春秋朝暮依旧轮转，到今日，分别已有两年多了罢。

　　这两年间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又哪是几句可以说清。

　　说陌生——日日夜夜牵挂的心情是什么羁绊；
　　说离愁——萍水相逢，不过两次；
　　说盼归——他的亡讯传来，也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说绝望——却是从来不曾。

　　轻轻一笑，仙道扬眉举樽对月，并无言语。

　　雪转大，月渐明，青衣女子手执披风从后院走了过来，语速不疾不徐：“将军，加件衣裳吧。”

　　仙道轻摇了摇头，自己早已经不是将军了，下人们却仍旧是这么叫着。酒入喉，暖意回升，就是百转千回萦结于心，万般滋味，独独不觉寒冷。

　　回忆若能下酒，往事便可作一场宿醉。

　　女子笑笑，径自走了回去，一步一步伴随着低吟浅唱，歌声清转渺绵：“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声音渐行渐远，仙道抬起头看了看树枝上的一层薄莹，最初相逢时，红叶尚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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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刚刚打完一场胜仗，仙道立了大功，上朝面圣时，见到同被晋升为将军的流川枫。匆匆一瞥之下，只觉这个小子是黑白色构成的，周身的空气像零散抹出的几缕清冽筝音。

　　仙道步出宫门，从候着的部下手里接过方才卸下的随身兵器，抬眼正瞧见百步之外一枚下落的枫叶翻翻滚滚飘飘旋旋，不知怎的起了兴致，拂袖扬手张弓搭箭，箭起追风，风停处，箭镞正中叶心，没入树干。

　　唇角轻勾正得意时，身后传来一阵醇凛足音，仙道急回头，果然看见殿上那个清冷小子。不假思索地冲他展眉一笑，却又被自己吓了一跳。那笑容中分明表达着的是——挑衅吗？
　　是挑衅吧？！
　　他为什么要去挑拨这个小子？！

　　反应过来时再看看流川，果然双眸眯起剑眉直飞，二话不说挽弓拉弦，雕弓满如月，远处红芳翩飞，一瞬燃去漫天黑白暗色，仙道惊觉此刻流川周身的空气如此色彩绚目。弓弦落处竟如筝弦起，一曲《逐月》入耳，空徊流转，似玉碎凰鸣，恣意天外。曲罢箭停，射中另一抹红霞，箭镞没于同一棵树中。

　　周围的众人鼓起掌来，仙道吃惊之于，暗暗欣欢终于碰见个同等高手。冲流川微微一笑，想着下次见面定要好好说上几句话。流川用他透亮的黑眸打量了仙道一番，上马离去。

　　可哪知，再相逢，竟是即将奔赴沙场之时。

　　上一场战事还未平息多久，边陲小国又滋起事端。仙道领军出征，刚出城门，就碰见同样出征的流川。两队军，两行人，两条路。

　　仙道策马到流川身前，看着对方的骑骥铠甲，心中一时间五味陈杂，开口就道：“你一定要回来，流川。”说完不觉好笑，两人一面之缘而已，流川怕是早已忘记自己了吧？

　　谁想流川竟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的，”说完又用乌亮的双瞳盯着仙道，“你也要回来。”那语气不卑不亢，像是在下命令。

　　仙道了然一笑：“好”，两人拱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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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别就是两年，仙道胜利归来时，却听到流川将军的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那一役说是尸首如山，竟寻不到流川的。追了功，举了丧，过了段时间，朝野中也就无人再提起了。但百姓们都说，流川将军是个好将军。仙道立下奇功，圣上问他想要什么赏，仙道只说，他想辞官。念及战事已平，国泰民安，圣上也就放他去了。

　　亲自去了那里却没找到想找的，仙道回到老家生活，悠然惬意，谁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回忆至此，雪已停了下来。三个多月过去，全无消息，外人早接受了流川的亡讯，而仙道坐在园中，看着身旁湖光，轻笑把盏畅饮仙露，信着，等着。

　　信他说会回来——不是自欺欺人，而是绝对无虑。

　　忽然听见鹊啼，轻轻几声，仙道四下张望，没瞧见鸟儿的影子。侧耳聆听，却听见马蹄声碎，踏在薄雪之上，竟似玉珠落盘之声。惊起身望去，只见远处奔来一匹战马，马上一个矫健的身影，由模糊到清晰，待看清楚时，才发现此人是左张弓右拉弦。仙道本以为那箭是瞄着自己，谁料那人把雕弓高高架起，箭镞竟是直指天上月，应弦箭发处，传来孤鹰呼啸的声音，皓白玉盘跌落湖中，摔碎一池月华。

　　人未至箭先归，也是心急如焚罢。

　　等到马终于停在近前时，那人翻身下来，依然是狂傲的眉清凛的眼。仙道牵了马栓在身后的树上，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和流川两个座到桌旁，斟满酒，看他一切如常，才慢慢平静下来：“怎么才回来？”语气，表情，都与责问无关，眼神中的温度是关切流露。

　　流川持酒轻抿一口：“受伤被外族的人救了去，昏了一个多月，伤才养好，又不知道回来的路。”没什么起伏，平淡地像在说别人的事，而仙道知道，流川一定是费尽了力气赶回来的罢。

　　又是欢喜又是心疼，仙道低头作哀怨状：“我还以为……”
　　流川瞪了他一眼：“我说过会回来！”

　　仙道忍不住笑了出来：“是是。”好个流川枫，当真说一不二。满上两人的酒，仙道举樽相邀，笑意盈盈，眉眼都装不下了，流川被他感染，愉快地碰了杯。仙道这时却敛了笑说话：“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字字铿锵，错落有致。

　　言罢，欢沁共酌，风起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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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行于天夜未眠，风清酒暖皓玉盘。
　　恣意飘扬天外连，岁岁年年旧时言。
　　人影相携梦相牵，不羡鸳鸯不羡仙。
　　今生与君尽欢颜，何待来世续前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