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藏器待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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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踏在警局的大理石地面上，却没有震出一点声响。
就像叶言的离开，平静且无声。
安局长站在他的身后，看他一步步走向警局的大门。
就像他平时无数次走向警局大门那样。
就像他平时无数次穿着警服出去执行任务那样。
只不过这一次，冷色的风衣代替了警服。
“叶言。”
安局长喊住了他。
叶言定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脸上一片波澜无惊。
阳光透过深色的着色玻璃，斜照进来，洒了他一身的朦胧。
睫羽在眼睑处拖出长长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色彩。
“等这次事情结束后，你休息一段时间吧。”
安局长看着眼前的青年，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真正的休息。”
“离职”两字从喉口冲到他舌底，在他舌尖上打了个旋儿，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好。”
青年弯了眉眼，因表情太过平静而显现出的那一点不近人情也完全融化在光中。
不知道是被着朦胧的光刺到了眼还是怎么的，安局长眼底蓦地一疼。
自从他认识青年之后，有听见过其说“不”这个字吗？
叶言从来都是，或平静，或笑着——说着好。
不管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
—
叶言告别了安局长之后，心情有点复杂。
平日间不易察觉的苦涩从心底窜至舌尖。
苦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在他踏出警句大门的那一瞬，他抬了抬眼帘，扫视了一番警局的大厅。
大概他在这里过得太过安逸了，以至于他心底竟生出了难得的不舍之情。
他踏出警局后，还没来得及把视线收回来，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他被人紧紧地搂入怀中。
以几乎可以把他揉碎的力道。
似乎那个人恨不得把他揉碎捏烂了，再把他掺入自己的骨肉中。
或是想把他死死地禁锢在怀中这方寸之地中。
前面已经散去的苦味重新席卷而来，从舌尖传至眼底、心底。
他张了张嘴，但想要说的话语仿佛被这个拥抱给揉碎在了胸腔中。
心底的苦水往上泛，涌到了喉口，把他窒得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最后他只能使劲地把苦水咽回去，然后轻轻地回抱住眼前人颤抖的身子。
有时候行动比起话语更有力量。
在他把手臂环上眼前之人的后背时，禁锢着他的“囚牢”猛地颤了颤。
他轻微的动作对眼前之人来说像除颤器压到了其胸膛上——
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
叶言在强行咽下苦涩之后，胸膛中尖锐的痛楚代替了苦涩，逐渐扩散至五脏六腑。
在医院中的时候，他只有寥寥数语。
并不是因为他当时的“自我封闭”，而是因为那时——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刺儿，划破喉管，混着血和肉才能吐出。
而出口的话语瞬间变成了烈性的毒药，在他心上蚀出一个又一个愧疚的坑洞来。
或许谭清并没有说错，他的确是个残忍又冷血的人。
至少对待顾云深的时候，他是那样的。
但他以痛吻他，他却报之以歌。
叶言放在顾云深背上的手搂得紧了些，却更能明显地感觉到手下不自然的颤动。
瞧瞧，叶言，你把你想要捧在心尖上的人弄成什么模样了？
—
顾云深的状态不怎么正常。
尽管他表现得与平常的时候毫无差别。
叶言知道，众人都知道，顾云深也知道。
毕竟这件事在众人心底留下的阴霾不可能很快散去。
但其他人都没有顾云深认识得深刻。
他清晰又冷静地认识到自己的不正常处。
在他的视角中，黛青色的烟雾，就像是跟他捉迷藏一样——
一会绕上叶言的脚踝，一会又缠上他的手腕。
虽然知道是自己脑内的幻觉，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心惊胆战。
以至于他想时时刻刻把叶言圈在自己的保护圈中，不让那令人殆命的黛青色烟雾靠近一星半点。
哪怕沾染一点都不行。
他不想让叶言受到伤害，多轻微的伤害都不行。
但往往事与愿违。
叶言在和他分开的时间内，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受到的伤害估计远远少于跟他在一起的这几个小时中受到的伤害。
当然，也可能是他不知道。
不知道叶言在与他分开的时间内有没有受到伤害。
不知道他伤到了哪。
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
也不知道他疼不疼。
但至少现在，他是知道的。
从叶言充满挣扎与苦痛的瞳眸中，从他仿佛在悲泣的眼神里，从他指尖的轻颤间——
他读出了他的痛楚。
因他而起的痛楚。
叶言因他的情况而痛彻心扉，而他也为叶言感到的痛楚而痛彻心扉。
简直就像一个死循环。
两个溃烂的伤疤靠在一起愈合。
两个相爱的人舔舐着对方的伤口，感受着对方的痛楚。
—
之后顾云深的记忆是模糊的，怀中的叶言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坛陈年老酒，酒香清冽却醉人，让他醉生梦死到忘了今夕何年。
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
等他的意识再回笼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家中的沙发上了。
叶言坐在他的旁边，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谨行。”
顾云深回过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臂去，环上叶言的腰。
叶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把怀中大猫的脑袋按到了自己颈窝中。
只是他的这个动作，却像极了无声但深沉的叹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相拥着。
仿佛一切尽在无言间。
他们在静默中无声哀悼。
许久之后，叶言松开了搂着顾云深的手。
他双手捧起顾云深的脸，额头轻碰了碰他的眉心。
“已经到饭点了，我去准备点晚饭。”
已窜到舌尖的话语被匆匆咽下，随后吐出的却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却稀松平常到让人想落泪。
顾云深嘟哝了声，松开了手。
万千问题涌到喉口，但被他硬生生地吞下。
火辣辣的痛感从喉咙一直烧到心底。
最后，他什么都没有问。
而叶言也什么都没有说。
叶言从沙发上起身，走向厨房。
厨房的门被拉上，而他在厨房门合上的那一瞬，仿佛失了所有的力气——
后背靠着门，一点点滑了下去。
在他快滑落到地上的时候，他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稳住了身子。
随即他便一下子站直了，并且站得稳稳的。
仿佛之前的脆弱只是错觉。
牺牲，革职，严沉，萨伊斯，失乐园，这些交织在一起，无声却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但他尚可以承受。
只是，顾云深的状态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拿出手机，调出顾云深最近的安排表。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的眼中，却像是陷入深潭。
他调出联系人的界面，手指移到了景语臣的名字上。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轻叹一口气，把手机放到了旁边的台子上，撸起袖子准备处理食材。
冰箱门被打开，里面的蔬菜看起来还是很新鲜。
叶言握着冰箱门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是吧，他们也就离开了两三天左右。
但这两三天还真是过得异常精彩丰呈。
简直称得上，度日如年。
叶言稳住自己波动的情绪，把食材从冰箱中拿出来。
刀落在砧板上，斩断了他纷繁的思绪。
—
之后他们两个就如平日里一般，吃饭、看书、闲聊、洗漱、上床睡觉。
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在平静之下却隐匿着波澜万丈。
虽然两人都知道，腐坏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势必会在心田上的方寸之地扎根，缓慢且悄无声息地腐蚀掉他们。
但是现在，两人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都没有去把那颗种子捡起来的意图。
任由那颗种子安静地蛰伏在他们的心田上。
两人躺在同一个被窝中，肩抵着肩，脚碰着脚，姿势亲密无间。
但却感觉离得很远。
这种无形的距离感一点点灼伤了现在他们之间薄如纸的关系，在两人的心底烙下了焦痕。
半夜，叶言醒了过来。
面对面的顾云深一副睡得很安稳的样子，睫羽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叶言静静地盯着他了一会，仿佛是要把他此时安好的样子刻进脑中。
随后他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顺便捂好了顾云深的被子。
而后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坐到了书桌前的椅子里，又把顾云深近期的安排调出来又看了一遍。
没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握着椅背，指尖用力到发白。
他咬了咬唇，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点开了某个对话框。
他看着上面联系人的名字，眼神飘忽不定。
不知道是因为他在自己的安全领域中太过放松了还是被眼前的事占满了身心，他竟然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
等他察觉到的时候，那人已经连带着椅背把他搂住了。
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处。
他手一晃，但他身后的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其手机上联系人的名字——
景语臣。
叶言身体一僵，但很快放松下来。
“云深，我们谈谈吧。”
他低敛了眉眼，轻声的话语好似在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说第34章 藏器待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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