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沈衍生]浮生三世》夏雨雪宜

1、第 1 章

　　第一章

　　伏羲刻上元太初历后的六百九十九年起，天下大旱。
　　所有部族都陷入了漫长的恐慌之中，每天醒来面对的俱是碧空万里、晴朗无云。人们在黄昏目送火球般的夕阳沉下地平线，期待明日睁眼时会有一场暴雨。
　　雨季却迟迟不来。
　　部族间展开对水源的争夺战，大部落合并小部落，在鲜血与黑烟中，弱小的不足或拖家带口迁徙，或并入更强的部落，无论哪一个选择都不圆满。
　　迁徙的部落往往死在干旱区域，而归附新族的人群，老弱则被处死，留下健壮男女，以保证族人延续，跟随他们前去进行下一场掠夺。

　　烈山部族邻近的河流已近干涸，原本生机盎然的草地已经一片枯黄。族人开垦出丰饶的田地也已经干裂出现巨大的裂口，像是刻入渴求生存愿望的一道道刀疤。
　　暴雨依旧没有降临。
　　例行巡视河流水位情况的族长忧心忡忡的召见族里的祭祀，下定决心同祭司们一起商讨关于迁徙的事宜。
　　烈山部原本位于草海南端，北靠洪涯境，有一条天然存在的河流阻碍着他们跨越。草海西边更是已经干成一片焦土，难以生存。
　　若往东迁徙则靠近湍流岸，水源和丛林鸟兽更加充足。湍流岸曾经存在过一支居住了很久的部族——合水部。之所以说是曾经，因为现在已经消失了，被蚩尤所带领的安邑族消灭。若往南走，山岩叠嶂，但没有人知道，在那连绵不觉得叠嶂后，会存在些什么。
　　在族长最终定下迁徙的决定后，却始终不能对迁徙的方向下定决心。
　　坐在离族长最近的是一位身披由五色鸟羽织就出羽裳的祭司，他神情内敛，眼眸中带着智慧。他擅于卜算，结果总是对的，因此深受族长与其他众祭司的尊崇。但是他绝对不会明确的将关于未来的卜算结果告知众人。
　　羽裳祭司沉默的拿出他的算筹，对迁徙方向进行占卜，算筹散落，根据散落的状态进行进一步的移动，摆放出关于占卜结果的最终状态。卜卦的结果不容乐观。
　　“往南走，虽然不知道山峦的背后是什么。”族长看着羽裳祭司关于迁徙方向做出的占卜结果，神情变得十分的坚定，“蚩尤已经消灭了东边湍流岸的合水部。”
　　这时，一位肤色黢黑，身上带着众多厉兽牙齿作为装饰的祭祀站了起来。他是对外御敌的一把好手，对手包括凶猛的野兽，也包括闯入的敌人。他走向前一步，对着族长恭敬行了一礼，开口说道：“我们擅驭清气，术法强劲。若是遇上蚩尤，不一定会输给他。”
　　“破军，并不是族中所有的人都有着如你一般的身手。”一位面容清秀，身材姣好的女性祭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你是除了族长外身手最好的人。虽说我总能比一般族众术法好很多，可比起你来就差得远了。我不同意冒着遇到蚩尤所带领的安邑部的风险往东走。”
　　这名女祭司是所有祭司中待人最为温和的一位，担任族内的天机祭祀。她总是尽可能的去帮助需要帮助的族民，然而她的能力始终有限。为了照顾好友的两个遗孤，就已经让她耗费大量的心力。好在孩子很听话，能让她在忙碌中，得到些许安慰。
　　烈山部虽然不会如安邑一般，遗弃弱小之人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冻死。可资源始终是有限的，烈山部也没有多余的食物专门提供给弱者。所以族内无父无母的孤儿，多半是在没有学会狩猎的时候，直接饿死在丛林间，成为野兽的食物。况且这次干旱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能够狩猎到的食物越发的短缺。
　　坐在外侧的天府祭司朝向北端的洪涯境方向露出了敬畏的神色，端正的施了一礼，才开口说道：“不如我们先向神农神上请示一番，再做定夺？”
　　听到这番话，天机祭司露出了一个微不可闻的叹息，说道：“神农神上喜好四处游历，我们又能如何知晓神上现在位于何处？又如何能请神上为我们指明方向？”
　　端坐在天机祭司身边的是天相祭司。此时，这位女祭司也开口说道：“安邑部族已经跨过洪涯境诸神划定南北两界的长河，连这道屏障都不能阻碍安邑部族的南侵。我不敢妄自猜测伏羲神上的真实意图，但是现下的确不能祈盼神上显迹来为我们指明方向。”
　　天相祭司眉头紧锁，仿佛是她使尽全身的气力，才说出了这番话。
　　她说完这段话，一时间没有人再次开口，长久的沉默让气氛瞬间变得十分压抑。过了良久，天相祭司看向族长的方向，眼神十分坚定。她开口继续说道：“我认同族长的观点，带领我们的族人向南迁徙。”
　　“天相的思虑一直都是最为周全的，既然她也这么说，我没有其它异议。”天机也跟着坚定的点了点头。虽然天机的外表看起来温婉柔和，她却是最懂得坚持的一位祭司。
　　由此，烈山部族定下了迁徙的大方向，便要做好迁徙的准备事宜。在傍晚日落时分，由族长使用术法告知族内所有的民众。一刹那，烈山部族的领地内仿若飘洒下一场美丽的荧绿色的雪花。雪花落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便如火苗一般燃起，从中传来族长的声音，说着迁徙的事情。
　　这是只有族长会的术法，烈山部族内的每一个人都对这件事情深信不疑。既然是族长定下的决定，他们必然会按照族长的指示行动。

　　年迈的人走不了漫长的路途，况且这次迁徙的前方有着未知的危险。如果带着这些丧失狩猎能力的老者，而举族分食为数不多的猎物，这对于青年男女而言，无疑是个沉重的负担。为了延续，老人自然不能跟随队伍向南行进，他们自觉的留在故土。他们也不会被同族人直接杀害，只能独自等待着一生当中最后的亡去时刻。
　　天机祭司回到自己的居所，看着由自己独自扶养的两个孩子，一时之间有些恍神。这两个孩子一定也得知了即将开始的迁徙，迁徙的路途充满未知的凶险，她没有自信能够回护好这两个孩子的安全。
　　稍大的是个男孩子，名叫阿夜。阿夜还有个妹妹，名叫小曦。在烈山部，凡是在幼年时期父母因罪丧命，孩子虽然不用连同处死，却会被除去姓氏。若是孩子能够平安长大，修习术法狩猎优秀者，成年后可以重新冠以原本姓氏入宗族名册。
　　阿夜现年不过十几岁，却已经能够独自狩猎一些幼小的猎物，帮助天机烹饪食物，照顾更加年幼的妹妹。他并没有因为父母被处死而转移仇恨，而是更加真切的体会到活在世上是件最为美好的事情。
　　当他发觉天机已经回来，迎视上她的目光，率先说道：“你今天回来的晚了些。”
　　天机看着阿夜率真的面容，觉得更加难以开口。
　　“我准备好了晚上的食物在等你回来。”阿夜难得的露出了符合他年纪的笑容，“小曦饿得早，提前吃了晚饭。她今天和小花在一起玩了一天，现在已经累得睡下了。”
　　天机听闻阿夜说着关于小曦的事情，也跟着笑了起来，问道：“你怎么没和小曦一起吃饭？”
　　“我想等你回来一起吃，和我同龄的雩雨也是每天等着家人一起吃饭。”阿夜看着天机难掩心事重重的眼神，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口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现在的脸色不太好。是这次族内的商讨太累了吗？”
　　阿夜的年纪虽然很小，心思已经初显缜密。他经常能透过天机的表情，猜出几分族内的新动向。
　　“我们将要向南迁徙。”说完，天机伸手摸了摸阿夜的头发，“我担心在路途中始终不能护得你们周全。”
　　阿夜瞬间明白了天机的意思。她愿意带着他们一起随着队伍南迁，她在真切的担心着他们的安危。每次天机伸手摸上他的头发，都是在告诉他一件事情——她不会放下他和小曦不管不顾。
　　“天机阿姨，谢谢你愿意带上我们。”阿夜拉下天机摸着自己头发的手，带着她走到架着烤肉的火堆前，说道，“我会照顾好小曦。我们的饭量不算大，在迁徙的途中一定不会让你多费精力。”
　　阿夜自然明白，天机决定带着他和小曦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如果被天机留下来，他们一定会因为干旱缺水、无法获取食物而死去，成为猛兽的食物。

　　南迁的路途自然也存在着重重的困难。阿夜拉着小曦的手跟随队伍翻过一座座山峦，从来没有说出一个苦字。小曦有的时候会累到走不动路，阿夜就将她背起，艰难的跟上队伍的行程。食物短缺，吃不饱饭也是常有的事情。有些比阿夜更瘦弱的孩子，经受不住困难，死在路途上。
　　没有精力埋葬尸体，由祭司为他们做一场简单的法式，然后弃在山林间。他们没有时间浪费在途中，越快翻越过绵延的山峦，就能最大程度上减少族人死亡在路途中的可能。
　　族长带领全族的人刚翻过一座高耸的山峰，没走多远的，便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幻影陷阱之中。转瞬间，族长明白他们是误闯了其他部族的领地。
　　这是一片在山峦间难得地势平坦的土地。
　　不安的气氛笼罩在所有烈山部族人的心头。族长带领高阶祭司们试图破除幻象，然而这个幻象却像个巨大的网。幻象每每在烈山部族长进攻的一瞬四散开，继而重新聚合笼罩着他们。
　　始终无法冲破幻象，人们渐渐开始绝望的围坐在一起。

　　几日后，布下幻象陷阱的族群使者出现在了无力的烈山部众人的面前。前来的人撤去幻象后，烈山部众人才发觉已入夜。月亮位于自来者身后，将他的面容笼罩得模糊不清。然而人们还是可以清晰的看见，来者裸露在外的四肢皮肤异常白皙。
　　他的头发随意的束起垂在身后，身着一身漆黑的衣服，身上没有戴着其他装饰。
　　那人冷眼望着身前无力的人群，开口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烈山部族长站了起来，走到人群最前面，也是距离来者最近的地方。若是那人突然发起进攻，他也能在第一时间维护族人的安全。
　　“我们本是居住在草海南端的烈山部。然则因大旱，决定举族南迁。途中误入，并不想与你们发生任何争斗，只愿能够借道而过。”
　　“信奉神农的烈山部？”
　　“是的。”
　　来者沉默的打量起烈山部族长的衣着，半晌后说道：“借道让行也并非不可。但是我不想平白无故的让你们离开，留下你的族人，作为我的奴隶，如何？”
　　“……”
　　“我也不需要太多的人作为奴隶，挑两个就好。”来者看着烈山部族长震惊的神情，笑出了声音，“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来者的笑声虽然不大，但却能让每个烈山部人都能听得清晰。这个人十分的强大，不能与之硬拼。
　　阿夜收回看向来者的视线，看着躺在自己怀里已经陷入昏迷变得十分瘦弱的小曦。
　　经过这段时间长途的奔波，吃不好食物导致她的身体已经非常的虚弱。这一路上他亲眼看到许多和小曦年纪一般的孩子，在途中消失。如果在跟随着族人向南行进，或许明天，小曦也会消失。
　　“我和小曦留下。”
　　“阿夜……”天机伸出手，拉住抱着小曦欲走的阿夜，对着他摇了摇头，“别过去。”
　　“嗯？”那个人信步走到了阿夜面前，却看向在一旁的天机，“你是祭司？这是你的孩子？”
　　“是又如何？”阿夜走到天机身前，挡住那人的视线。
　　“只是觉得有趣罢了。你为什么想成为我的奴仆？”
　　“我一点都不想成为别人的奴。”阿夜迎视着对方。
　　“为了你的族人？”
　　“不是。为了小曦而已。”
　　来者指了指阿夜怀里抱着的小曦，说道：“一个即将死去的小女孩？”
　　“小曦不会死的。你很强大，自然不会知道弱者也有强大的活下去的信念。” 阿夜皱起眉头想了想，继续说道，“只需要一点点食物，你就能拥有两个人替你做事。”
　　“……”
　　“……”
　　“可以。我是影族玄清，这里是我们影族的领地。”玄清走向烈山部族长。阿夜听到玄清的话，先是转身对着天机安慰了几句，继而紧紧地抱着小曦跟在了玄清的身后。玄清走到族长的面前继续说道，“现在我同意你们继续向南迁徙，留下这两个作为我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