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挂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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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李懂的手机比他先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摁下了接听键，一边胡乱地从床头扯过毛裤往腿上套，一边走出书房。弹簧床上凹下去一个一米八七的巨大人形，顾顺扯过李懂的被子蒙上脑袋，在清晨飞扬的光线里继续呼呼大睡。
手机冰凉凉地夹在脖颈，李懂的脑袋里才清醒了一点。但对面传来的声音却又立马让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队长？”是一个低沉而稳重的声音，带着李懂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熟悉。
李懂提裤子的手停了下来。他站在卫生间洗手台的前面，镜子里的自己一头短发睡得刺棱起来，根根坚韧，眼眶下有淤青，沉积着昨天夜里放肆的欢愉和疲累。
他把手机拿离耳边，是一台黑色的iphone7，按键上还带着油腻的指纹印。
不是他的手机啊。肯定是昨天半夜喝多了拿错的。
李懂战战兢兢地把冰凉的iphone重新贴回自己的耳朵。
电话那头的人又连着喊了几声“队长”，李懂恍然，这是杨锐的手机。
“嗯……队长还没醒呢。”
他一开口，对面的人明显是愣了。空气安静了几秒之后，罗星试探着喊了句：“懂儿？”
李懂回应：“是我。”
如果李懂能看到电话那头此刻罗星的表情，他一定会很想往罗星的嘴里塞一个馒头，以填补他口腔里那过于夸张的空洞的红色。
罗星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他就是简单地想了想，为什么李懂会和杨锐在一起，为什么杨锐的手机会在李懂手里，为什么李懂会知道杨锐还没有醒，为什么李懂的声音听起来这么累，为什么……最重要的是，在他的预料里，接电话的人如果不是杨锐，那应该是徐宏才对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星结巴了。
他说：“那个……懂、懂懂、懂儿啊……队队队队长他……你和他……嗯？”
李懂愣了愣，理解了罗星的意思之后，他笑得差点忘了自己还没提好裤子。
“星哥，你干嘛啊？我和队长能有什么？我还想不想好了啊？”李懂笑得声音都颤抖，“是队长和副队要来我们家玩儿几天，你还能再想远一点儿吗？”
“哦……哦哦哦……”罗星长吁一口气，刚才吓得他差点从轮椅上弹起来。
闹够了，笑完了，李懂顺了顺气，才想起来问罗星打电话来什么事。
其实两个人也是很久没有见过面了。退伍，工作，各自漂泊，再加上罗星的伤，除了刚刚退伍的时候两个人见过几次，这几年一忙起来，连联络都很少了。
罗星的声音在听筒那边显得有些缥缈，他把前几天队长打电话来说要去探望他的事情简单地复述了一下，复述完了，电话两头就又陷入了令人恐慌的无言。
静了一会儿，李懂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星哥，你现在还好吗？”
罗星在那边“啊”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空了几秒才匆忙回答：“好啊，挺好的。你呢？听说你和顾顺在一起了？”
明明是在讲电话，他却好像是在高山传音一般，用了很大的力气，仿佛周遭的环境嘈杂无比。
李懂隐约听到电话那头有医生叫号的声音响起，人来人往，隔着话筒都能闻到医用消毒水的味道。
他把话筒稍稍拿开一点，眼睛的余光瞟到手机屏幕上的“罗星”两个字，还有下面那个鲜红的挂断键。
触目惊心。
李懂叹了口气，犹豫着回答：“我也挺好的。我和顾顺现在就是住在一个地方，还没有‘在一起’那么……那么……嗯……”
李懂想不出来怎么去形容“在一起”这个词给他的感受，话说到最后有些半途而废的沮丧。
罗星“哦”了一下，挠了挠头：“那你俩都住一块儿了……吵架了？”
他嗓门挺大，引得周围的小护士都往这边看。罗星连忙用手捂了手机，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讲话，却发现自己没办法一边捂着手机一边移动。
李懂皱着眉，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污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不算吧……就是还差一点儿……”
这问题，再往下问就僭越了。罗星其实很关心那还差的一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李懂的关心从来都是一种习惯，就像李懂不对罗星撒谎一样。
但习惯也并非不可控制。
罗星没有再继续问，他笑了笑，说：“行了，知道你过得还行，哥就不担心了。有空来找哥玩儿啊。”
“那你给我发个地址呗。”李懂终于扎好了腰带，他放下掀起来的毛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罗星在那头答应得很干脆，两个人又胡乱寒暄了几句，罗星就要挂电话了。
“谁先挂啊？”临了，罗星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扬起声音来问李懂。
李懂想了想，说：“你先挂。”
罗星就忍不住笑了，他说：“好。”
紧接着，李懂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就变成了忙音。
认识这么些年，打过这么多电话，每次都是罗星先挂。李懂这孩子，总是在意想不到的细节上在意得让人心疼，但也正是如此，他才是罗星带得最用心的观察员。
罗星盯着屏幕上结束的通话，没忍住叹了声气。
其实不管谁先挂断，通话总归是要结束的。他曾经真切地想要教会他的小观察员这个道理，但现在，他打心底里希望李懂一辈子都不会懂。
李懂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掀起毛衣，腰腹部两块骇人的疤痕明晃晃地映在镜中。
他的确一直不懂这个道理，以至于到现在还执拗地一定要让对方先挂断电话。感情和通话一样，他的手里抓了满把的线头，却不知道对方何时会突然断掉。
下午李懂被单位喊去加班，顾顺一个人送了徐宏和杨锐，回家之后才发现平时活蹦乱跳的猫没了踪影。
他给徐宏打电话，徐宏说没有见到他家的狸花猫，顾顺就又给李懂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顾顺连着打了三四个，还是没人接。
他穿着羽绒服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眼前落下一片柔软的光。顾顺用手背遮在额头上，咬了咬嘴唇，目光直直地刺进那绽开的白光里，光柱中纠缠不清的尘埃纷纷扰扰地在他的眼前勾勒出李懂的样子。
李懂在光里。他伸手向前轻轻地抓了一下，尘埃四散开去，幻象脆弱得像是被指尖一点就破掉了一样。
顾顺猛地从床上挣起来，坐在光线里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的直觉通常会很准，比如敌方狙击手有没有发现自己，再比如李懂什么时候会逃走。
顾顺有些慌了，他把手机夹在脖颈，一边疯狂地给认识李懂的人打电话，一边出门打车。
东北的冬天，白天短得吓人，才不过六点钟，路灯就亮了满街。顾顺去了李懂的单位，又转悠了好几家常去的饭馆和超市，丝毫不见李懂的踪影。
“李懂，李懂……接电话啊！”顾顺停在马路牙子上，手臂支撑着膝盖，惶恐地期盼着电话那头有人应答。
“喂，是顾顺吗？”
真的有人接电话了，反倒把顾顺吓得差点扔了手机。
他喘匀了气，开口道：“是我，您是……这是李懂的手机吧？”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颇为惊喜：“顺子，懂儿在我这呢，你要不快点过来？他都喝了一晚上酒了……”
喝酒？顾顺的眉头拧到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挂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