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初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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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鞍山回丹东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八。除夕就在眼巴前儿了，自然是没有票的。
顾顺和李懂坐了客运大巴，摇晃的轰鸣声里，长达四个小时的旅途开始了。
大巴没有高铁舒服，虽说是大型高二，也免不了一路颠簸。李懂倒是没有来时的别扭，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拿着手机一直聊个不停。
顾顺把手臂搭在李懂座位的后沿上，歪着头去瞧李懂的手机：“和谁聊天呢？”
李懂猛地抬头，差点撞上顾顺的脑袋，两个人鼻尖挨着鼻尖，盯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睛，都愣住了。最后还是顾顺先直起了腰，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晃悠着，缓解着方才那一瞬间的悸动。
“是罗星。”李懂说，“星哥说，你把他家被子都推到柜子最里面了，害得他差点以为家里进贼了。他骂了你一路呢。”
“啊……”顾顺一拍脑袋，有些懊恼，“忘了给他摆回去了。还真是对不起他。”
“可是你藏被子干嘛啊？”李懂不解地偏着脑袋问顾顺。
顾顺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罗星给套路了。他狠狠地咬牙，盘算着下次再去的时候干脆把那几床被子扔到柜子顶部好了。
李懂的一双大眼睛仍是锲而不舍地盯着顾顺，顾顺被他瞧得颇有些心虚，躲闪道：“没什么……就是帮他做一下坐位体前屈练习……”
“哦。”李懂收回目光，一脸“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好了好了不用掩饰了”的表情。
他低下头，拇指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回复罗星：星哥，你想多了吧，顾顺没那个意思。
李懂把顾顺的话复述给罗星，对面罗星的回复很快发了过来：你不会去问他了吧？
李懂：……
罗星无语，他心想，睡都睡过了，顾顺那只大尾巴狼会承认？李懂还是太年轻，太年轻，唉。
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顾顺昨晚事后翘着腿拿着牙签剔牙的得意模样。
罗星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地在回复栏打字道：那可能就是我想多了吧，你告诉他，我不需要做坐位体前屈，谢谢关心。
李懂忍不住笑了：好的。
对话结束在罗星心情复杂而李懂却非常愉悦的氛围里。
大巴快要到丹东的时候，李懂在朋友圈里刷出了杨锐发的一张照片，定位是山东烟台。照片里，昏暗却湛蓝的天氤着黄昏时金丝绒一样的阳光，肃穆平和的海面上卷着白色的浪，是他们都熟悉却又陌生的景色。
海水还没有涨起来，沙滩上一片安静，照片上没有杨锐和徐宏，只在不远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形，站在海浪与沙滩的边缘。
李懂没有多想，他关掉手机，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出一篇小时候学过的文章。
“冬天，深褐色的海面显得很凝重。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经常气势汹汹地掠过这片海域。小山似的涌浪像千万头暴怒的狮子，从北边的天际前赴后继、锲而不舍地扑向堤岸，溅起数丈高的浪花，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有时竟把岸边数百斤重的石凳掀到十几米远的马路中央。”
他隐约记得文章的名字叫《烟台的海》。
李懂闭上眼睛，疲累地靠在座椅上。大巴的暖气并不很足，有些冰凉的空气随着深沉的呼吸大量地涌入肺叶，李懂好像被人扔到了那片寒冷凝重的海里。海水拥拥簇簇地涌入他的衣服，四周咕嘟嘟地冒起气泡来，他在一片冰冷中向下沉，眼底只剩下深海那透彻的蓝。
光被淹没了。黑暗和湛蓝在眼前如闪光灯般交替闪烁。李懂在光芒的缝隙里看到了张天德，然后是庄羽、陆琛、佟莉、杨锐、徐宏、罗星……最后是顾顺。他们都随着上漂的气泡离他远去，李懂张开手掌，却抓了个虚空，海水从指缝间流走，什么都没有留下。他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心里像是被苦涩的海水灌满，又冰又冷。
“顾顺……顾顺……”
李懂挣扎，微弱的声音被吞噬在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中，无人知晓他的痛苦。
“懂儿……李懂？醒醒了，该下车了。”
在李懂窒息之前，顾顺的声音穿透黑暗，将他一把捞了起来。他摇晃着李懂的肩膀，看着面前的人皱着眉头从睡梦中醒来，顾顺稍稍舒了一口气。
“不舒服？晕车了还是感冒了？”李懂还没有开口说话，额上便多了一片冰凉的触感。顾顺的手贴着他的额头，关切地问。
“没有，都没有。可能是坐得时间太久了，有点累。别瞎担心了。”李懂移开顾顺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掌，扯了扯嘴角，笑了。
顾顺盯着他，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来去拿两个人的行李。
汽车站离顾顺和李懂的住处并不算远，他们到家的时候也不过才晚上八点。顾顺搁了手里的东西，转身去寻李懂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然一头栽在床上睡着了。
他知道李懂的累当然不是身体上的。心理上纠缠的情感让身体本能地去逃避，若是睡觉能帮他摆脱长日以来的困扰，顾顺倒是求之不得。
第二天清晨，李懂醒来在一片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他似乎心情大好，一整天都哼着歌做大扫除，呢喃般的小调淹没在喧嚣的爆竹里，混合成一种年节特有的喜庆和谐的调子。
傍晚的时候，顾顺掐腰站在阳台上，板着脸吓唬在楼底下放烟花的小孩子。李懂不很在意小区里孩子们的顽皮，他捧着本书窝在阳台的藤椅里，在一片欢声笑语里享受着自己的清静。
顾顺悄没声地踮着脚尖走到李懂身后，突然大喝一声，吓得李懂举起手里的书狠狠地往他脑门儿上砸了三下。
“嗷——我说懂儿，你下手也太狠了吧。”顾顺委屈地揉着额头，酸涩的痛感从掌心处蔓延开来。
李懂瞠目，愣了一会儿，虽然感觉顾顺活该，却还是拧了毛巾帮他敷上。
顾顺捂着那块毛巾躺在阳台的藤椅上，在冬日温和的阳光里眯起眼睛来打量李懂。李懂倚在阳台的栏杆上，额头贴着冰凉的窗户出神，目光游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楼下是一群奔跑的小孩子，顾顺支起耳朵来，从那些奶声奶气的话语里隐约辨别出他们在玩儿一个古老的群体游戏——老鹰抓小鸡。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李懂闻声转头去看他，两个人目光相接之时，空气中骤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李懂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嗯……啊，等一下。”
李懂的语气小心而乖巧，几个绵长的语气词之后，他忽的捂住了手机的话筒，压低声音对顾顺说：“我爸——”
顾顺一愣，连忙收起来吊儿郎当的坐姿，正襟危坐，仿佛对方能从电话筒里看到他的表现一样。
他一本正经地冲李懂点了点头。
“……”李懂很是无语，继续道，“他问我今年要不要回家——”
轻到几乎只剩气音的问句消失在空气里，“回家”两个字被卷得轻飘飘的，落在顾顺的心上。
李懂的家人似乎很少打电话来问他的近况，儿子独立，能力又很强，即便是喜欢的人不同寻常，李爸爸也没有多说什么。年轻时的颠簸让李懂颇吃了些苦，到如今，释然比纠结来得更多一些，李懂也好，父亲也好，都默契地选择了缄默而深沉的爱。
李懂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顾顺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藏在心里的渴望。他从来不会去说出来，好在顾顺能读懂。
顾顺深吸一口气，小声对李懂说：“好啊——要不我们年初三的时候回去？”
李懂点头，转身和电话对面的人确认了时间。挂掉电话之后，李懂还有些恍惚，父亲的声音隔着听筒多少有些失真，不再是经年记忆里那个熟悉的感觉。
他盯着黯下去的手机屏幕，上面映出他带着不安的眼神和身后顾顺的身影。
李懂回头去瞧顾顺。
顾顺倚在他身后的窗台上，笑着，向李懂伸出一只手。
“李懂同志，明天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初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