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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Chapter 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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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巴依言站起身,勉强打起精神下了甲板,顶着两个偌大的黑眼圈继续巡查去了。
“回去休息吧,马诺,你的假期还没结束呢。”加西亚船长擦着他的望远镜,又拿起来朝远处望去,说话的同时并没有正视我一眼,“希望明天过后你就能把费氏码头的一切都忘掉,回归到自己的立场上来。”
听得出船长先生没什么和我聊天的意愿,我知趣地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在出勤表上划去自己的名字,然后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下了甲板。
皇家幽灵号刚刚驶出湾区不久,高大的船身外除却一层朦胧的海雾,便只是涟漪般浅淡的海水冲刷声。我坐在舷窗边胡乱地塞了两口面包,明明已经疲惫得快要睁不开眼睛,脑袋却清明得没有半点困意,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登上这艘船的那几天,心头满是焦虑和孤独。
我看向自己的四周,那些杂乱的摆设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可很显然还是留下了某位人鱼存在过的痕迹。也许是对人类的美术很感兴趣,维利嘉拿炭笔歪歪扭扭地在我素描册的空白页上画了幅肖像,虽然样子有些惨不忍睹,我却一眼看得出那就是我。
百无聊赖地拿起吉他想要弹上一曲,我感到指尖的触感有些不对,低头看去时才发现一根弦松松垮垮地挂在琴头,似乎是有谁想趁我不在的时候拨弄两下,却不小心力度太大弄断了弦,于是慌忙地挂了回去,想要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而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去找人鱼算账。哭笑不得地把吉他放回原位,我站起身来换了件短裤,提上浴巾便打算去盥洗室洗澡。打开舱门的时候,唐巴正提着灯走下舷梯,将那束不算刺眼的灯光投到了我的脚下。
看得出他在认真地搜寻着什么,我刚想开口,他却抬起手来示意我噤声;幽深的长廊安静下来,不远处果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挨在壁板边极快地掠过,分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
“……大副,真的有老鼠混上船了吗?”见他皱着眉,我小声问道。
“不好说,有可能是嗅着香肠味沿着管道爬进来的,必须得赶紧抓住它才行。这些在海岛上没有天敌的巨型鼠攻击力惊人,哪怕只有一只也能把我们的货扫荡得千疮百孔了。”唐巴说着把灯调暗,“不过它刚刚中了我的陷阱,这会儿伤得不轻,看来是跑不远了。”
我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摇摇头,又拍了拍我的肩,迈着虚浮的步子继续抓老鼠去了。
洗完澡回来,海面上温吞的阳光已经慵懒地照进了舷窗,在这矮矮的舱室内蒸腾出些许热意。我侧躺在床上浅浅地打着盹儿,半晌又睁开眼来打了个哈欠,与那双还带着水色的墨绿眼睛对视一眼,翻过身去继续睡。
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我还在想着,或许我是真的有点想维利嘉也不一定,不然怎么会出现他还在这里的错觉。
——等等,错觉?
我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朝舱门边的淡水缸看去。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被蓄满了水,静静地伫立在我面前,没有波澜的水面上偶尔冒出两个水泡,好像在努力掩饰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铁锈似的腥味,我双手撑在水缸边,沉默了足足三分钟才弯下腰,把这个不速之客从水面下捞了出来。
“喂喂喂你轻点啊——!!”
维利嘉被湿淋淋地扔在床沿,银色的鱼尾胡乱地扑腾在我腰间,很快便被我制住双手压在壁板上,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说不出自己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是什么心情,目光沉沉地扫过他的上身,落在他那些斑驳着渗出血迹的银色细鳞上。
船上用来对付巨型鼠的捕鼠夹个个威力极强,即便是人类碰了也得伤到筋骨,看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应该是硬生生从那些铁抓钩里挣脱出来的。我捡起落在脚边的一片银鳞看了看,面无表情地问他:“疼吗?”
“不疼不疼,你好烦啊。”维利嘉抽回被我握着的手腕,慌乱地想要掩饰住自己受伤的鱼尾,却不知牵扯到了那透明的骨骼中哪片神经,苍白的脸上早就冒出了点点虚汗。
舱内的空气安静下来,他心虚似的躲避着我的视线,周围的血腥味也愈发浓郁起来。我没有理他,起身拿过架子上的医药包,低头挑开那些血肉模糊的银色鳞片,动作轻柔地帮他消毒上药。
虽然人鱼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可疼痛的感觉似乎还是不怎么好受;维利嘉随着我的动作轻哼着,没有再说话。这次的伤显然比上次那根小小的金属刺要惨烈得多,还好唐巴没在捕鼠夹上涂毒药,不然这会儿在我面前的很有可能已经是一具人鱼尸体了。
见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维利嘉小声嘟囔道:“你们大副简直有病,干嘛一直追着我不放……”
我皱眉道:“因为他以为你是老鼠。”
……
维利嘉看着我,似乎想凑过来撒撒娇,但见我脸色黑沉,根本没有和他进行肢体接触的打算,便只得知趣地缄了口,由着我继续清理那些吓人的外伤。
我仔细地帮他捏出卡在缝隙中的铁屑,确定没有什么异物留在里面阻碍伤口愈合,这才淋上药水,将工具收拾了起来。“好了,我的小王子。”我坐到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现在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说好的等我到明年呢?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几个小时前?”
我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维利嘉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快就兴师问罪,原本打算扑进我怀里的动作也僵了一下,犹豫了好半天才小声解释道:
“其实我一开始没打算跟上来……真的,我发誓。我相信你。昨天晚上我在岸边看着你们在甲板上做起航前的准备,打算回部落的时候忽然看到你们大副带了几个人划船出来,我觉得有些奇怪,就跟上去看了看。”
维利嘉轻轻喘了口气,接着道:
“他们划到一处很深的暗礁湖,把船上的箱子扔了下去;我听到你们大副说这是加西亚船长吩咐的,马诺一直想要这个箱子,必须要把它扔得远远的,千万不能被人鱼找到。他们走了之后,我就潜到湖底把它捞了出来,想悄悄给你送回到这里就离开,谁知道我还没上来多久,你们就收锚起航了,那个大副也开始满船追我。”
我顺着维利嘉的视线看向淡水缸边的角落,发觉那里果然放着一个湿乎乎的箱子,呆了好半天才再次看向他,不可思议道:“你……你为什么要把它送到我这里?”
“因为他们说马诺一直想要啊。”维利嘉理所当然地抬起头,又见我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幻莫测,便有些紧张地瑟缩了一下,“我,我做错了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把他抱过来狠狠地亲了一口。
“没做错,你真是我的大宝贝。”
……
没功夫去想加西亚船长为什么要阻止我拿到这个箱子,已经跟着我们上船的维利嘉又该怎么办,我飞快地将它打开,发觉里面果然满满地塞着安杰罗的旧物,伸手在箱底摸索了一会儿,便又找到了两大本厚厚的日记。
快速地翻阅几页,我发现这毫无疑问就是安杰罗登上极地欢喜号之后的内容。十年前的全部真相此时正被我捧在手上,我却忽然有些心绪不宁,踌躇着不敢正式翻开它。
【为了方便自己的行动,我没有以极地欢喜号赞助者的名义登上这艘船,而是选择成为它的船员。身为服务者的船员虽然谈不上高贵,却总有比这些客人更加便利的特权;正如几个小时前的我站在检票口,面带微笑地与所有登上这艘船的游客打招呼,看看他们谁更适合成为人鱼的诱饵。】
【湾区的英俊青年并不算少,只是人鱼们最喜爱的金发相当稀有,或许除了深得皇室欢心的我们家族,贵族中也再难找到如此纯正的颜色;话虽如此,我却在那些衣着深沉的客人中看到了一抹明媚的金色,那是一个跟在家庭教师身边四处张望的小女孩。我看她的时候,她也被我吓了一跳,走过来说我长得很像她哥哥,还送了我一朵她别在太阳帽上的雏菊。】
【我很喜欢可爱的小女孩,可这个金发小姑娘却带给我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因为她实在长得很像我,换句话说,很像我那位不苟言笑的英俊父亲。可她家只是乡下的富农,理论上不可能和我牵扯上什么关系——直到我听到了她的名字。】
【她的家庭教师叫她茉儿。我曾在很遥远的童年听过这个名字,那时我的父亲曾经感慨过,如果他能再拥有一个女儿,那么她的名字一定要叫茉儿,而这个名字曾经属于我的曾祖母。】
【真没想到在极地欢喜号上的第一个意外收获,居然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彻底呆在了原地。
我曾在脑海里构想了无数种安杰罗可能的身份,却没有想到他不但是个人鱼喜欢的金发青年,甚至还是我和茉儿的亲哥哥。
就是不知道我的父亲究竟是湾区哪个风流的贵族,我真正的母亲现在又在哪里。
正当我回过神来打算翻页时,我忽然听到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这才意识到我似乎已经把维利嘉忽略了很久。赶忙回过头朝他看去时,维利嘉正趴在底板上大口喘息着,神色痛苦地卡住自己的脖颈,半透明的银色鱼尾中似乎有异样的能量流动,背部的骨骼也在咯咯作响,看上去十分吓人。
“维利嘉!!”我把他抱到怀里,心急如焚地拍拍他的脸颊道,“你怎么了?”
下一秒我却僵硬起来,分明感到怀里的躯体有些异样。先前那精致瘦削的人类半身已经成熟,原本属于少年的薄薄肌理也膨胀起来,趋于完美的身材倚靠在我的臂弯,像那些发情期的成年人鱼一样散发出了妖异而魅惑的荷尔蒙。
维利嘉抬起头来,一袭烟灰色的长发早就变成了燃烧般的火红色,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望向我的眼神慌乱而迷离:
“马诺,我……成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