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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珠玉1 ...

  •   自那之后,父皇似乎对顾将军颇有些微词。
      南瞻来的时候,我正提了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凑近了低头看过来,我没理会,他便伸出手抽了我的纸。
      那上面书着四个字——
      沈、宁、曹、顾。
      京中曾经的四大权贵。
      只是如今,却只剩下了一姓顾氏。
      父皇正慢慢地收拢自己的权力。
      我最后那个顾字只写出了一半,南瞻瞧见了,皱了眉。
      我看向他,问道:“怎的?”
      其实我想问的是他今日如何来了我这寝宫,没有跟随武夫子习练骑射。可南瞻却仿佛是误会了,面上有些委屈,他低头瞧了我一眼:“阿姜,我好些时候不见你了。”
      我怔了一下,想起泰山封禅时祭祀事宜繁多,回宫后又有嬴兹反叛,细细算来,确也很久未得见上一面。
      南瞻的手指在那纸上捻了捻,慢慢地道:“阿姜,你要当皇帝么……”
      我瞪大了眼睛,忙伸出手去捂南瞻的嘴,低声喝道:“臭小子!乱说这些可是要杀头的!”
      南瞻的神色很是平静,他缓缓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腕子,却也只是握着。
      我对上他的眼,见那灰色的瞳仁里慢慢地有什么情绪在流转,我皱了眉。
      手抽不回来,南瞻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开了口。
      他的嗓音有点冷淡还有点怜悯似的:“阿姜,不要当皇帝。”
      我的眼睛向外瞟过去,见外面没有什么人影晃荡,才眯了眼看向南瞻:“你这话是同谁学的?”
      也不怪我多想,只是南瞻今年尚且刚满十一,我并不大相信他有什么太过于复杂的想法。
      我正盘算着该将他身边何人清肃,这时南瞻却道:“皇帝都不是好东西。”
      我看向他,沉默了没有说话。
      南瞻低了头,他盯住我的眼,淡淡的笑了:“阿姜,答应我好吗?”
      我没有笑:“……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南瞻歪了歪头,只是笑。
      “顾长征当年命人放火烧山,逼我出来,烧死了黑颈,狼群散了后,被他手下的狗乱箭射杀……”
      我道:“这不是皇帝做的。”
      南瞻摇了摇头:“可是顾长征为的是不被皇帝知道。”
      我有些哑然:“……便因此你就痛恨皇帝吗?”
      南瞻轻轻地摇头:“不止这些。那年秋狩,皇族猎杀的狼可是不少……”
      我叹了口气:“南瞻,你终究不是狼……”
      南瞻避而不答,只是蹲下来仰视着我。
      我低头淡漠地看着南瞻的脸,那张年轻的面庞上,尚带着未脱的稚气,可是却不知何时,一双眸子,早已不如当年初见时那般澄澈了。
      我扪心自问,是不希望他沾染这么多的……世浊。
      南瞻用双手捧住我的脸,眼神里带上了许多的恳切,但又好像是一丝一毫也没有的,他看着我道:“阿姜,答应我,不要当皇帝,好吗?”
      我知道南瞻这是在恳求我,以一种及卑微的姿态,恳求我。
      我张了张嘴,可却发不出声音来。
      南瞻也沉默了。
      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叹了气,放下手,默默地站起了身。
      我抬起头,目光转向窗外,那处,栽着一棵柳树,许多年岁了,葳蕤荫宇,南瞻从前最爱蜷在那下面打盹。
      我道:“南瞻,你明白的。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南瞻也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我知道。”
      “可我讨厌皇帝。”南瞻顿了顿,他的声音有点小了下去,“我不想讨厌你。”
      我愣了愣,仰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
      南瞻却依旧偏着头,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他重复道:“我不想,阿姜,我不想。”
      过了很久,我们都不曾再说什么,直到我掷开了笔,站起了身。
      我的指扫在南瞻手中的宣纸上,在那四个字上一一划过。
      我道:“南瞻,你明白这是什么吗?”
      南栅低头,目光随着我的动作慢慢地动。
      他似乎是挑了眉的,鼻音甩得颇长的“嗯?”了一声。
      我道:“九年前,沈家衰落;七年前,宁国侯府尽抄;今岁,曹氏反叛……”我将手指点在最后那半个“顾”字上,“南瞻,你还不明白吗?当年的开国功臣,如今已是寥寥势微了……”
      南瞻聪慧,只是从未卷进过这样的政治漩涡,一时间看的不甚远也情有可原。他经我这般一说,到底是明白了什么,沉默了一会道:“顾家也免不了的吗?”
      我点点头:“正是。”
      南瞻又问:“若是一旦家破,会招来怎样的祸患呢?”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其实也不需要我回答的,南瞻他明白。
      家破的后面,从来都跟着的是人亡。
      如今的国家,已经不需要那么多的顶梁,留在身边,反倒是个隐患。
      父皇一生多疑,不信命,不信天,只信他自己,稳固的江山,容不下那么多的榻侧猛虎了。
      我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早早与三哥做好了统筹。
      三哥失势,却有地利;我具人和,却囚朱宫。三哥在北方选好了驻地,我在朝中疏通了暗渠,招兵买马,只待屯兵备战。
      我道:“棋局早已备好……南瞻,我们没得选。”
      南瞻咬了咬牙,我看见他的表情紧绷了许多,我知他是在同自己辩驳挣扎,可我不愿看见他如此。
      我伸出手想去摸他的发顶,却被他侧身躲开了。
      我叹了口气:“南瞻,你信我该多好。”
      “我一开始就不打算当皇帝。”
      南瞻看向我。
      我看清了他眼中的不解与……怀疑,心中有些难捱。
      “这位子,一开始就是给三哥预备着的。不过是我同谁也没有讲过罢了……”
      南瞻的表情有些复杂了:“嬴三也没有?”
      嬴三是南瞻对三哥的称呼,不大尊敬,我极不喜这个,可说了南瞻许多次他也没有改。
      我瞪他:“叫三哥。”
      南瞻不理我,只执着地问:“有没有说过?”
      我瞥他一眼:“……没有。”
      南瞻便仿佛心情愉悦了一般,道了句:“很好。”
      我有些不悦他的语气,但瞧见他嘴角悄悄的微扬了几分,却又不好再斥责他什么,只好摇摇头随他去了。

      大概是父皇早就有了削弱顾家的打算,自顾将军思过以来,顾家在朝中的势力大不如从前。也不知是大势所趋还是早有风声流露,以前一些依附顾家的党派接连撤足。
      顾家子弟中,大郎在外征战,至今尚未还朝;二郎是个纨绔,不学无术且留恋花街,为人不齿;三郎年岁过幼,尚不能插手朝政,一时间,顾家竟如抽薪釜底,空中楼阁,语坠摇摇。
      朝堂里有见识过前些年沈、宁两家如何倒台的,大有些兔死狐悲地叹惋,顾将军废了右腿,犹如猛虎失了獠牙,想必是宝珠蒙尘计日兴叹。
      其实所有人都懂,只是大部分人同情在少,感慨在多。
      父皇终究是老了,这江山,他开始担心,会坐不稳了。
      权势的囚笼,囚禁了太多的丑陋。
      我猜测顾将军应当一早就有所察觉,所以面对了如今的局面竟也未有过多的慌乱。
      功高盖主,从来都是武将的归宿。
      那时候三哥奉父皇之命携带物帛前去顾府探望,我得知了消息便是心知不好。
      父皇,只怕是要弃掉三哥这一颗棋子了。
      他明明知道的,若是顾将军要反,首先拿来祭旗的便会是主动送上了门的三哥。
      三哥笑得有点淡,他摸了摸我的头:“小八子,别怕,不会有事的。”
      我不语,却紧紧拉着三哥的袖子不肯放手。
      三哥一点一点地掰开了我的手指,他蹲下来,笑得有点温柔。
      “小八子,若是三哥回不来……”
      “不,三哥,不……”我打断他,只是摇头。
      三哥拍拍我的手,他的指有点凉。
      “就当赌这一回了……小八子,你记得的吧,顾将军帮过我们的。”
      我点头,上回秋狩,那诬陷了嬴兹的荷包还是顾将军暗中放进去的。
      可是这一回,不一样了啊。
      三哥道:“赌这一回,若是赢了,便是大幸;若是输了……”
      我摇头。
      三哥却仍旧道:“若是输了……小八子,你便告诉夜来,叫他离开这儿……”
      我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三哥,没有带上夜来。
      三哥站起了身,转了身。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听见三哥的声音远远的响:
      “小八子,眼下,你还应当想想顾家的那个小子。他可是,名副其实的顾家人啊……”
      南瞻。
      只是我现下什么也想不得。
      我脑中只剩一个想法——
      这天下,怕是终究要乱了。
      只是这场博弈,到来的过于早了些。
      天下将分,父皇他,老了啊。
      ……
      时年八月,顾氏叛乱。
      顾家大郎听闻京中变乱,八百里加急快马回乡,据说是斩杀了阻挠的将士,刃血归途。
      顾家人从来都是疯子。
      南瞻听说了顾家的事,却没什么过多的表情,只是问了我一句,阿姜,我也是顾家人吗?
      他问的时候眉目过于悲哀,眼中的情绪是痛恨的。
      我明白。
      南瞻是无辜的。
      可自古以来又有多少冤魂逃不过一个连坐。
      拔了牙的虎终究也不是猫,顾将军在京中拼死反抗,顾大郎在城外急于进城,可最终的结果却都是黄土埋骨,命殒黄泉。
      坊间传出消息,说是顾家起了反心,还说有人亲眼所见官兵从顾家搜出了龙袍。
      世人皆痛骂顾家野心,死不足惜。
      可是他们却也忘记了顾家征战沙场庇佑住了多少年岁的太平盛世。
      最悲哀莫过于此。
      可怜顾二郎于囚车上痛斥世道不公,却最终被愚昧世人丢的满身菜污。
      所谓成王败寇。
      问斩那日,数百口的人,连成片的血,蜿蜿蜒蜒的不知要流向哪里。
      我没有前去,因为三哥自那之后失踪数日,终于被人寻回。
      是昏迷着叫人背回来的。
      三哥去顾府的前一日,借着不着调的由头把夜来灌得烂醉,待夜来醒酒,却已是三日后,得知真相后,只身前往顾府,却怎的也寻不见三哥了。
      那后来,夜来便如同着了魔一般,不食不眠地四处寻找三哥。
      再后来,在顾府地牢将三哥救出时,三哥早已陷入昏迷。
      太医说,三哥是中了毒。
      顾家人喂的毒。
      我问太医可有解法,太医点头。
      我与夜来同时松了口气,太医却又道,恐怕不可完全根除。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原本就是毒的药呢。
      我沉默了。
      夜来却道:“先生……求您,救救三殿下。”
      我望着躺在榻上安然阂目的三哥,心中哀痛。
      三哥啊,你该醒来瞧瞧的。
      瞧瞧夜来他,有多在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珠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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