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逐月》偌非

66、人生百热终归冷

　　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猎得瘴鹿兔类许多，大家兴之所至满载而归。乘马返回别苑，年轻人总是好热闹的，大家尽兴盘桓了一日。太子朝堂政务颇多，嘱咐澈关照大家，又与逐月约定将来东宫设宴款待，这才提早返回了京师。众人送走太子，没了先前的拘谨，于是切磋武艺的，手谈的，随性散步的，又过了一日，方肯返回京都，唯有凌翼还直嚷着没有尽兴。林茠看着他突然大笑不已。
　　“茠哥，你笑什么？”
　　“没有飞儿兄弟，你差点成了那狗熊的美食，亏你不觉得疼今儿吊着个膀子还去围猎。想起你那时候的大花脸，衣衫不整，一身的狼狈，居然还举着兔子没心没肺的笑，我就觉得又是担心又是好笑。看你回去如何跟丞相交代，出身未捷被熊咬，呵呵呵呵。”
　　众人听见林茠形容的贴切，想起昨日凌翼受伤却满不在乎的神情，不禁齐齐望着凌翼，笑了起来。
　　“对了，逐月哥，回府我是一定要单独请飞儿兄弟的，谢他救命之恩。你可要给假——”
　　“凌翼，就你说的直白，如此口无遮拦。”凌嫣回头嗔道。
　　“呵呵，凌翼，这是他的本分，什么大事？你什么时候要他伺候，随时就去好了，在府里也是闲着。”逐月摇着折扇一脸的不在意。
　　“凌翼，若不是逐月弟弟安排飞儿去保护你，你还真是命悬一线了。老四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那。”凌空左看一眼又看一眼。
　　澈揽着缰绳只是听着大家说笑，神思似乎有些飘忽。
　　“大哥，你有心事？”逐月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关切地询问。
　　“过几日，就要举行比武大赛，我在想谁会夺魁。”
　　“四弟，我看你这扈从飞儿也是了得，不如让他上场也去试试。”
　　逐月一哂，面上一点讥讽之意。
　　“他虽是我师弟，也不过我家的家仆。不过旬月间，母亲还要他回南伺候。”
　　“哦，原来是这样。”
　　一行人说说笑笑，几十里的路很快就走完了，在京都定安门大家分手各自归府。

　　逐月带着飞花两人很快返回了王府。在门前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小厮，一前一后，两人返回了后宅。
　　换了常服，两人才坐在了素心亭里。
　　“那只熊出现的恰到好处。”沉思良久，逐月拿起汝窑的茶盏喝了口茶，看着飞花头上的那只蝴蝶簪，盈盈欲举。
　　“那熊确是我引去的。师兄，我看林大小姐出现的才是刚刚好。”语气里似有似无地挂了些许别样味道。
　　轻轻端起茶杯并不饮茶，纤纤玉手却不停地转动杯子，细细地看着几乎透明的瓷胎。一松手茶杯倒置，一坨冰块掉到了桌上，温热的茶早已经冰冻成坨，碧绿的叶子片片舒展，冰在里面，煞是晶莹可爱。她依旧歪着头心无旁骛地地看着盈盈翠绿的叶片，脸上挂满了满足，眼角也挂上一丝微笑。
　　“飞儿，你抓紧时间接近凌翼，尽快熟悉易府的地形。”
　　“遵命，少主。”飞花正了神色，不再看桌上的冰。
　　“飞儿，一切小心。”逐月轻轻站起来，拉起飞花拥他入怀。“无论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负你，飞儿，你要记得。”
　　“飞儿不信！自古男儿皆薄幸，他日你看见个可心的，这话又对伊人说去了。譬如——这个林婉儿！“飞花偎依在逐月怀里撒娇，居然恍惚了一下。
　　“你放心——”逐月捧住心上人的脸，异常的郑重。
　　“师兄，我明白的，这是你——我的命。”
　　这一刹那，两人眼里只有彼此，再无其他，天地一片澄澈。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素心亭里无外乎如此，王府里无外乎如此，天下也不外乎如此。
　　拥有彼此的瞬间，就是爱——就是情，就是两情相悦。爱又是什么？往往只是一个人在坚持，在固守……无论结局如何，无论能否得偿所愿。爱了，就一直爱下去……等了，就永远等下去……只是世事沧桑变换，能够坚持的又有几人？

　　人生百热，终归一冷。
　　他和她之间却是人生百冷，只此一热。

　　逐月轻轻嗅着飞花的如云绿发，一阵恍惚。修长的指腹滑过绝美面颊，摘去了面具的脸美玉般透明精致，只是如此玉颜几经寒暑之后，会不会有肌弛色衰老去的那一天？会不会有绿树成荫子满枝的那一日？他与她之间会不会有齐人之福，安然老于牖下。
　　非是红颜多薄命，只不过是红颜之存在，趁出这命之薄、运之冷。于他不也是如此？他这个堂堂皇皇的锦绣王侯，谁会知道他内心的恐惧与不安，他在多少个无人的黑夜里辗转难眠夜不成寐。
　　逐月一时百感交集，思虑重重叠叠，纷纷杂杂。
　　“飞儿，你猜猜，我们再过三几十年，会变成什么样子？”逐月故作轻松，声音里却揉杂了些许酸涩。
　　“飞儿不晓得——”
　　“你不知道你有多美，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的眼中再无他人，石破天惊都难以形容的。”
　　“师兄总是夸飞儿漂亮，只是飞儿数奇，屡屡辄蹶，想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才会被弃。”
　　“师妹，不许再提这些，师兄总是疼你的。”逐月用力捏捏她的脸。
　　“若是有朝一日，如此绿鬓红颜将来化作鸡皮鹤发，你会不会怀念今日青春正好？会不会害怕？”
　　“我不害怕——”飞花本是噙着一丝微笑，此时那淡淡的笑却是慢慢地僵在了脸上，象是胶住一样。
　　逐月一怔，他本是安慰飞花也安慰自己。
　　“彼时青丝转成白发，雪肤化成斑驳，是天下女子的大忌，你因何不怕？”
　　“因为飞儿活不到那一日的，我不必担心。” 突然飞花仰面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如此自然，说得如此平淡，仿似那是他们早已知道早已经了解的事情。眼里却在闪烁一点晶莹的光彩，清澈的眸子里渐渐有一层水气涌了上来，也不过是刹那间失去了踪影。
　　逐月分明看见，嘴角抽搐了几下。却颓然坐了下去，一颗心瞬间被硬生生撕成两半，他们两个都不过是用这短暂的青春去圆一个真实的谎言，就算是家仇得雪，他与她真的能脱却樊篱，得以飞鸟入林，双宿双飞么？
　　两人俱沉默了，只有被飞花用内力冻成坨的冰块，此时却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吸了暑热缓缓溶化，在楠木桌上摊成了一汪浅浅的水渍，蜿蜒流动，一滴一滴地跌落在地，阴湿了地面。本是翠绿的叶片这时候也软软地颓废了下来，萎缩成了一团。
　　飞花看着只觉鼻翼微酸，她本是要借题发挥，不曾想却是触动了自己。
　　“师兄！”
　　“飞儿，将来我带你远走高飞。”逐月怔了片刻，清醒了过来。
　　“师兄不许骗我。”飞花轻轻拉起他的手，十指交握。“除了师兄——没有人对飞儿好。”勉强挤出一点残存的温柔，心底的柔软也只是刹那间冻成冰山。
　　“嗯，我绝不骗你。”
　　逐月定了定心神，“咱们今晚去喝杏花酿，你不是最喜欢么。”
　　“恩，好。我好想穿了这女装出去。”飞花耸了耸香肩，两手一伸，无奈地叹了口气。
　　“先去买衣服，可好？”
　　飞花点点头，又调皮地一笑。“师兄不许带那个婉儿小姐买衣服，否则——哼哼。”
　　“师妹还是介意的，呵呵。”逐月啪地打开扇子，自在地摇了起来，一脸的得意。
　　“我去换衣服，师兄。”人影不见。
　　面对逐月时笑容可掬，一转过脸回了卧房，闩上房门的瞬间落下了长睫，面皮似染冰霜。
　　“师父——师父——”一串冰冷的话自牙缝挤出，表情坚定执着。

作者有话说

　　1206发了数次，要抓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