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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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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是他母亲,却也不是他母亲。他的亲生母亲早已病故,那是颜霖业的母亲,颜涛的正妻江兰。
江兰跟颜涛之间是为了商业利益而被父母包办的婚姻,双方几乎没有感情,所以江兰对于颜慕礼这意外出现的私生子,不认可却也不苛责,母子关系非常平平淡淡,颜霖业成年后,江兰就迁居到了国外独自生活,没再管过颜家事。
怎么她突然回国了呢?
颜慕礼挂了电话,第一反应冷声问维笑:“你跟颜霖业说了什么?”
维笑说:“我只是告诉他您今晚没有安排。”
“你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维笑装傻:“那您问什么?”
“江兰为什么回国?”颜慕礼说出他的猜想,“颜霖业急着想要遗产,而我不同意放弃治疗,他肯定找你出主意。”
“然后呢?”维笑笑了。
“然后你告诉他,有个人比我更能决定爸的生死。”
江兰。身为正妻,又是两个小辈的母亲,只要江兰和颜霖业一致同意放弃治疗,颜慕礼碍于江兰的压力,就不得不低头。
“您既然知道他想要遗产,为什么不放弃治疗?您也能得到一笔巨额财富,不是互惠互利?”
“你比我还清楚我为什么坚持。”颜慕礼全身骨头像融进了软椅里,疲惫地靠着椅背,“公司我刚接手,一旦他离世,而我又没足够的能力镇住的话,就会有很多图谋不轨的人出来闹事。”
“我就是那个图谋不轨,出卖您行踪的人。”维笑趁机递给他一份辞职信,“为了您的安全和未来着想,请批准。”
颜慕礼扯过一看,言简意赅就一个理由:“对董事长不诚。”
他慢悠悠地撕烂了辞职信:“我知道你暗恋我,对我心怀不轨,可你也不用写得这么明明白白,万一人尽皆知,我会很苦恼的。”
维笑露出笑容:“如果不写明白,人家怎么知道您有多无耻呢?”
“我的无耻,只需一人知道就好。”颜慕礼用力一扯,搂住跌进他怀里的维笑,对准她脸颊亲了上去,“那就是你。”
“啪!”
颜慕礼推开包厢的门,冷不丁吃了一记下马威。
“六点钟下班,坐地铁到这里不过半小时,你却迟了半小时才到,你的时间观念在哪,居然让我们两人等你一个?”
江兰挑剔刻薄的面容一进门就能看到。
她跟颜慕礼平时说话客客气气,这会儿却跟吃了炸药一样,鬼都知道是为什么——不满颜霖业的股权被颜慕礼抢走,要跟颜慕礼对着干了。
吃饭的不过几人,江兰却挑了个能容纳十几人的包厢落座,还特意坐在主位,明显是要跟颜慕礼的地位分个三六九等。
借着江兰的气势,颜霖业嚣张的笑容就跟初阳一样,越攀越高,恨不得光芒万丈,让大地万物染上他的得意。
颜慕礼无视江兰的怒意,走到背对门口的上菜位坐下,以示对江兰的尊重:“抱歉,我开车来的。”
“公司门口就有地铁,这里也在地铁站附近,”江兰冷哼,“难道在你眼里,两块钱的地铁费都比不上及时赴约重要?”
咄咄相逼,针锋相对。
颜霖业根本没跟他约吃饭时间,而且他们明知下班路堵,理应谅解才是,就算是坐人贴人的地铁,谁又能保证第一趟车就能占一席位?
江兰不过是想逼颜慕礼自己承认有错,先精神打击罢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我需要车。”颜慕礼看到手机微信,忽然站起来,打开了包厢门,一位中年男人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没有车,我怎么接陈先生呢?”
陈进,颜涛的生活助理。
江兰脸色微变。
陈进跟了颜涛十几年,对颜涛,甚至是颜家尽心尽力,照顾得无微不至,颜霖业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平日里颜涛敬他三分,把他当兄弟一样看待,与自己平起平坐,换做江兰,也得敬他六分。
“陈先生,您怎么来了?”江兰的笑容很难看,她几乎把凳子的扶手抓烂,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把主位让给陈进。
“母亲您舟车劳顿,匆忙赶回来,一定是关心爸的病情,为此我特意请知道情况的陈先生跟您说,您不介意吧?”
“当然,”江兰说,“怎么会介意,你有心了。”她是笑着说的,眼里迸射出的恼意却差点把颜慕礼射穿。
颜慕礼将陈进请来,一是可以避免他们母子俩逼他放弃治疗,二是为自己“来迟”找个合理的理由,三是让江兰“退位让贤”,让出绝对话语权。
江兰被反摆了一道。她回来只是为了帮颜霖业抢遗产,颜涛的死活她根本不关心。
“稍后我有应酬,不能开车,所以我请我的秘书帮接送我和陈先生,您看,我请她一起进来吃饭可以么?”颜慕礼毕恭毕敬。
江兰咄咄相逼:“这是我们颜家聚餐,让外人进来蹭饭成什么样?”
颜慕礼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进一眼。
论外人,陈进首当其冲。
“陈先生,请别误会。我们颜家是包容的大家庭,就算是不同姓氏的外人,也会当作自家人看待,”江兰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话一转,就把锋芒转移,“陈先生这些年为我们颜家的付出,我们感激不尽,早已将你视为家人。”
陈进点点头:“谢谢夫人。”
“是的,正因为爸教育我们对人对事都要有包容之心,我们才能接纳进入我们家的外姓人。所以我的秘书一直都很感谢我,放下身份地位,将她视为家人对待,平等地跟她在同一饭桌上吃饭和聊天。”
江兰脸色挂不住了。
他言下之意,就是你这外姓人,我能接纳你,全亏我爸,不然我认都不认你,而你不让我秘书跟我一起吃饭,那岂不是变相说我们颜家不够包容,拐着弯骂我爸教育不好?
姜还是老的辣。江兰一秒变笑脸:“既然你把她当自家人,那就请她进来吧。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们颜家在饭桌上就得讲规矩。”
维笑刚进来放好包,规矩就跟泥石流一样压了个寸草不生。
“没茶了。”江兰举起空杯,瞥向转盘上即将转到她面前的茶壶,“小辈给长辈倒茶是本分。”
她刁难不了颜慕礼,只能拿维笑出气。
谁想到维笑棋高一着,面带微笑,走去端起茶壶,给江兰斟满:“您真是料事如神,猜到我要给您倒茶了。”
轻描淡写把针头化成棉花,蓄势待发的下一针就扎不到痛处了。
一边夸人一边勤恳做事,换做泼妇都没刻薄的理由去刁难。
维笑给所有人斟满茶,贴心地让服务员再上热毛巾给江兰擦手,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谈吐,根本让人拿捏不到错处。偏偏江兰心高气傲,越是挑不出刺,越想往鸡蛋里挑骨头,让颜慕礼难堪。
“热毛巾这么烫怎么用?”
“可能服务员从来没伺候过像您这般皮肤娇贵的贵人,我让服务员给您换个。”
“说话这么甜,跟着我老公学了不少吧,嗯?”
“您过奖了,我嘴笨不会讨好颜总的客户,只能请教颜总,幸好颜总耐心教导,我才学到了一些皮毛。”
“你叫我老公颜总,那叫颜慕礼什么?你是不把颜慕礼放眼里呢,还是?”
好大一个陷阱。
论理,父子俩都称之为“颜总”没有问题,可江兰的问话太有诱导性。
偏向颜涛,就是对颜慕礼不敬,偏向颜慕礼,就是对颜涛不尊重。
维笑瞥向从头到尾像看戏一样无动于衷的颜慕礼,笑容深了又深:“我也称他为‘颜总’,父子俩一条心,又何须在称谓上分个你我呢?”
江兰眉心一沉,她很久没遇到像维笑这样的对手了。你说维笑油嘴滑舌,又不全是,至少维笑说的是真话,你说维笑城府深,但又没设下陷阱让人踩。
最关键的是颜慕礼的态度,她明里暗里为难维笑那么多次,他居然笑眯眯地什么都不说,如果是平常,她一定以为颜慕礼是碍于她颜面不敢跟她叫板,但跟维笑明争暗斗下来,她觉得颜慕礼是自信维笑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维笑果然不负众望,在江兰第十五次刁难失败后,颜慕礼默默地给维笑发了个微信表情:“强”。
维笑回他一个“便便”。
颜慕礼忍俊不禁。
比起颜慕礼的镇定自若,颜霖业揩了不知多少把冷汗。
第十五次。
这是维笑第十五次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瞟他。
——你妈再得寸进尺,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到时候你就靠你的脑袋跟颜慕礼斗吧。
颜霖业的汗毛都被瞪得竖了起来。
他轻轻扯了扯江兰的衣袖,低声暗示:“妈,好了,吃饭吧。”
江兰不知他跟维笑的交易,见维笑嘴巴利索,更想变本加厉。
维笑精神抖擞正要应战,一直看戏的颜慕礼终于发话:“我们今天聚餐的目的,不是商量我爸的病情?”
空气顿时安静。
一直没说过话的陈进轻咳一声,江兰犀利的目光变得悲伤起来:“这件事是我们心中的一根刺,实在难以启齿,所以我想先让大家开开心心地吃完饭后再说,可这么逃避不是办法,唉,陈先生对不起,麻烦你说一下我老公的情况,我们商量看看怎么解决。”
陈进说:“颜老突发心脏病,送医后不久发现他有心梗,搭了支架后算是及时抢救了回来,但因他有高血压、糖尿病及轻度脑梗等并发症,一直未脱离危险。前天下午病情恶化,抢救后陷入重度昏迷,医院下了病危通知,能否醒来,醒来后是否能恢复如常,都是未知数。”
江兰叹口气,假惺惺地拿手绢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听到这消息我很难过,那么老公他是否还有救?”
“我不是医生,我不好说,医院给我们的答复就是病危通知书。”
颜慕礼直接表明立场:“不管医院怎么说,只要爸没咽下最后一口气,我都不会放弃治疗,这是对生命的尊重,也是对我爸的爱,我相信陈先生跟我的想法一样。”
陈进不知道江兰母子的心思,郑重地点头:“颜老对我不薄。”
江兰的话被堵死了。
颜慕礼叫来维笑,果然目的不纯,陈进还可以当半个家人,维笑就完全是外人。难道她要当着外人的面说我们要放弃治疗,继承遗产?脸都丢尽了!
维笑还是公司的重要职员,一旦颜面丢尽,她嘴巴一开一合,就能让全公司知道颜家出了两个只看钱不看情的白眼狼。
本是她为颜慕礼布的局,现在反而变成颜慕礼给他们母子设的鸿门宴!
江兰黑着脸踢了踢颜霖业,示意他发话。
颜霖业不懂套路,一激动就把自己卖了:“但是爸的情况很不乐观,醒来的几率渺茫,不放弃治疗,也是在浪费医疗资源。”
陈进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医疗资源不就是为了救人一命?”
“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江兰故意瞪颜霖业,唱起了白脸,“医院的资源就是为了救人,可是说句题外话,假如能省下不必要的资源,医院可以将省下来的资源用在更需要的患者身上。”
“母亲,您如何界定必要和不必要?”颜慕礼反问,“对于那位患者来说,资源是必要的,但我们来说,难道就不是必要的?”
“我只是举个例子。不单单指医疗资源,还有金钱、人力资本甚至是来往交通费的开销,这些都需要考量在内。我们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我作为当家主母,我需要考虑这件事的影响力,衡量付出与结果的比重。”
“我目光狭隘,没您的远见,所以我只考虑一点,”颜慕礼懒得跟她费唇舌,说得再冠冕堂皇,也脱不掉她贪婪的皮囊,“人情。”
“哦说人情是吧,那你怎么不问问维笑的意见,她是爸的秘书,跟爸相处时间不比你们少,你说是吧维笑?”颜霖业话一落,“唰”,所有人的目光射到了维笑身上。
目前支持派和反对派2比2,维笑这一票是动摇军心的关键。
完了,维笑是颜霖业党。
颜慕礼头疼地按了按额头。
“我觉得,”维笑迎着颜霖业志在必得的笑脸,回以一笑,“大家其实都是在不同角度考虑问题,说得也没错。”
颜霖业问:“所以?”
“所以我认为,”维笑道,“应当继续观察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