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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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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芒孤儿院,建立已有四十年,写满岁月痕迹的建筑物,早已褪去白墙的崭新,像遭受了战火炮弹后的满目疮痍,除了寥寥无几的人气,便只剩下滚滚烟尘。
颜慕礼走进孤儿院,抚摸着庭院老旧的玩具,斑驳的痕迹刻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被无情的时间留下一身补丁的荣光。
“我曾在这里,待了两年。”颜慕礼迎着风,轻声呢喃,“母亲重病之时将我送到了这里,我受到院长很多的照顾,他……”
一位年约三十岁的男人走了出来,热情地向颜慕礼和维笑点头:“你们好,我是这里的院长,请问你们是想收.养.孩.子么?”
颜慕礼怔住:“蒋……院长呢?”
男人愣了一下,苦涩一笑:“您说的是家父吧,很遗憾,他在去年因病过世了,孤儿院由我接手。”
“是吗,他走了。”颜慕礼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他身体一直不好,终究会有这么一天,但幸好还有您接手孤儿院。”
蒋院长摇头道:“可惜我没能力,没能振兴孤儿院,反而让孤儿院变成现在这模样,连一个安定的环境都给不了孩子们。”
“没有投资方投资改造?”颜慕礼问。
“怎么可能会有,老建筑了,很多孤儿都已被收养或者已经成人,现在留在院里的只剩下几个孩子了,谁愿意花重金改造一个没有人气的地方呢。”蒋院长唉声一叹,“不说这些了,您是想收.养 .孩.子么,这几个孩子还是很聪明伶俐的。”
“抱歉。”颜慕礼不具备收养的资格,“我只是回来看看。”
看看他曾经待过两年的家。
他忽然握起维笑的手:“别甩开,一会就好。”
他的手颤抖着。
他需要心灵慰藉,支撑他走过回忆。
维笑没有说话,静默着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行过枯叶簌簌的庭院,穿过冷清的饭堂,走进霉味浓重的宿舍,最后停在一个秋千旁。
这是整个孤儿院看起来最崭新的东西了。
在如今用铁链代替传统麻绳的年代,也就只有这里还用麻绳和木板搭建简陋的秋千了。
麻绳勒得很结实,就算成年人坐上去也不会摇摇欲坠。
颜慕礼坐上秋千,握着维笑的手还在颤抖,似不安,又似彷徨。
“给你说个故事,我小时候的故事。”
——那是,在我九岁前的事情。
五岁以前,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
孤身带大我的母亲说,父亲在我一岁前下海经商,然后下落不明。她总是坚强地对我说,不要怨你父亲为什么不回来,他是爱你的,只是他迫不得已。
从此我就记得了,父亲对我的爱,隔着万水千山。
只是这份爱太厚重,我承受不起,因为我总是在半夜惊醒的时候,看到母亲的泪。
我们住在最简陋的出租屋里,邻居是一位与母亲同龄的单身母亲,她带着一位跟我同龄的女孩,据说我们连出生的医院都一样。
我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
她个头蹿得比我还高,跟她比起来,我就像个小弟弟,受她保护。
事实上,她也像个姐姐一样保护我。
小时候,我总被野孩子们欺负,骂我是没爹没娘的野种,每当这时候,她都会像电视里的英雄一样跑过来,将书包摔到那些野孩子身上,用花拳绣腿跟野孩子们打成一团。
最狠的一次,她骑在孩子们的老大身上,挥拳把老大打了个鼻青脸肿,老大吓得痛哭流涕,最后还是警察到来,才阻止了这场单方面压制的恶战。
那时候的我就站在一旁哭,而她却坚强地露出笑脸,一拳锤向我胸口,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笑啊。”
我笑不出来,哪怕她的脸肿成了猪头,笑容像哭一样狼狈难看。
我心疼她,想保护她。
五岁那年生日,我见到了我父亲。
我才知道,父亲是富商,因缘巧合认识母亲后,跟母亲生下了我,谁知道在我即将一岁时,父亲被爷爷找回家,被爷爷逼迫与母亲断绝关系,不再来往,被依照爷爷的意思娶了江兰。但这些年,父亲一直在努力赚钱,偷偷给母亲汇钱。
父亲借口出差来探望我。
她和她母亲也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她母亲惊讶地问我:“你生日是3月16日?”
我看着日历上的日期,点点头。
她母亲像吃了药一样开心极了:“对,3月16日,笑笑也是,就让笑笑跟你一起过生日吧。”
我没有钱,我送不起生日礼物,于是我爬上树,摘下一片树叶给她当做纪念。
自那一天起,我就跟她一起度过每一个生日,哪怕她说她户口本上的生日是7月21日。
她母亲感激我与她共度生日,对我特别好,像我第二个母亲一样照顾我,常常到我家做客,给我送东西。
我跟她关系越来越亲,我以为我们这辈子会这么平平淡淡地共度一生,但七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父亲再也没来看过我,除了每个月固定打入账户的钱,就没有任何消息,母亲忧心过重,倒在了病床上。
临终前,她带我到孤儿院,把我亲手交给蒋院长。
她母亲常来看我,每次来都会抱着我哭,说总有一天一定会来接我。
她却不再来看我,只是安静地站在院门外等待她的母亲,哪怕我跑去找她,她也对我视而不见。
我不知道为什么。
从前,我们的家隔了一道墙。
现在,我们的家隔了一条街。
心,也隔了数条街。
我再也看不到她发自内心的笑。
九岁,爷爷去世,父亲回来接我。
她和她母亲站在孤儿院外,静静地看着我。
我爬上车,回头望她,泪水不争气地落下。
我想,或许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摇下车窗,对着风想大声呼喊她的名字,想告诉她,我会回来,等我。
她却忽然甩开母亲的手追了上来。
我喊父亲停车,父亲没有放慢车速,她一直追、一直追,追到红绿灯前。
红灯亮起,父亲没有停下。
我听到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
“笑笑!”
然后,她和她母亲飞了出去——
她母亲成了植物人。
她落下时,后背撞上锐器,裂了一道差点将她劈成两半的伤。
而父亲却在将他们送医后,没支付任何的医疗费就带我离开。
——“我知道爸是个混蛋,我也知道你故意说是我爸酒驾导致你母亲出事,可是,”颜慕礼深深地望着维笑,“如果那一天你没有追上来,一切都不会发生。”
维笑瞳孔一缩。
“我们一定要这样折磨彼此?”颜慕礼问她。
她沉默,就像声音都逃走了一样的死寂。
“难道你也恨我?如果你恨我,”颜慕礼握紧维笑的手,以几乎低声下气的口吻说,“高中那年,为什么跟我交往?”
“因为,”维笑的笑容仿佛来自地狱,“接近你,才能更好的报复。”
颜慕礼黯然一笑:“那是我的家,我也曾想将它变成我们的家。”
“但我的家,”维笑森冷地说,“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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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维笑做了噩梦。
也许这不是梦,而是回忆的零星片段。
她站在冰冷的走廊,闻着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看着从走廊尽头走出的颜涛和颜慕礼。
颜涛手上拿着一份文件,她知道那是什么。
亲子鉴定报告。
她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像疯婆子一样喃喃自语:“记着,你的生日是3月16日,这是她欠我们的,她欠我们的……”
她不说话,她看到颜慕礼的母亲走在他们身后,目光里写满了愧疚。
场景变换,碎片纷飞。
来到了一个晚上。
她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想打开灯,就看到门缝外传来明亮的光线。
她悄悄打开门缝,看到她母亲推开了颜慕礼的母亲,厉声大骂:“滚,带着你肮脏的钱滚!”
颜慕礼的母亲捡起钱,塞进她母亲的手里,以祈求的语气道:“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求求你,别再纠缠了。”
“滚,滚出我的家!”她母亲把颜慕礼的母亲狠狠推出门,摔上门后捂脸痛哭,“你们夺走了一切,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恨你们,恨你们!”
碎片忽然被鲜血模糊,她母亲一身鲜血,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试图握住她的手。
可惜,握不住了。
她也无法动弹,失了神。
她只看到她母亲竭尽全力地对她说:“左手边……柜子底下……”
她猛然惊醒,冷汗顺着发梢滴落。
她望着黑成一片的窗外,摇摇晃晃地起身,拉开床头柜,拿出了一份当年在左手柜子底下找到的文件。
亲子鉴定报告。
打开一看。
借着暗淡的月光,依稀可见几个字。
“维笑……颜……亲缘关系……成立。”
维笑惨笑着给颜慕礼发了一条微信:假如那不是属于你的家呢?
颜慕礼可能也是深夜未眠,很快就回了她信息:那就将它变成我的家。
维笑冷冷一笑:在你成功前,我会先毁了它。
颜慕礼说:我们来比比看,是我守住了我的家,还是你先毁了它。
好。
维笑露出森冷的笑,仿佛蚕食血肉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