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暮之声》睦晞

2、声声入耳

　　国庆节假期，T市的交通几度陷入瘫痪，穆暮和闺蜜到达漫展现场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大厅中央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有人正随着音乐欢快舞蹈，台下人一阵欢呼雀跃；动漫周边摊位前，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音乐声此起彼伏，刺激着耳膜，江穆暮无法理解这些人对于二次元的热情，但她看到这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同龄人，为自己喜欢的动漫人物或作品激动不已时，也会忍不住情绪高涨起来。
　　秦雅则是兴致高昂地拉着穆暮在人群中扭动穿梭，来到一个签售点，排在冗长的队伍后面。
　　“跟你说，我今天就是为了他来的，要不是等你遇到堵车，我早要到签名了。”秦雅搂着江穆暮胳膊，嗔怪道。
　　“其实你自己来就好了。”
　　“别呀，我这是帮你打开异次元的大门好吗，你去看看有什么好的coser，等会给你拍照。”
　　“呃，我又不知道他们cos的什么，怎么知道他cos得好不好。”
　　秦雅白她一眼：“颜值呀，颜值和气质很重要，其他的你就忽略吧。”
　　“哦。”
　　她四周张望装模作样，最后兴趣恹恹地收回了视线。
　　“怎么啦？看不上啊，女神。”
　　“没，看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自愧不如了。”
　　“啊啊？在哪？”秦雅两眼放光。
　　“在这个队伍的最前面。”
　　秦雅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接着突然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我男神很帅吧，帅瞎你的眼了吧。”
　　“……”原来是汉子？
　　这样脱离现实二次元的集会江穆暮第一次来，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出没；似乎在这个地方，不论你是什么身份地位，只要换上自己喜欢的二次元人物装备，就可以抛开现实，满心欢喜地笑。
　　——
　　快到排他们的时候，江穆暮因为一通电话离开队伍走到了一边。
　　“穆暮，你在哪呢？”江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和朋友在市博览馆看漫展。”
　　“和男孩子吗？”
　　“你放心，我还没对象。”
　　“那就好，那就好，你上大学也不回来，我就怕你被人拐了。”
　　“你实习住的地方找到了吗？”
　　“我实现单位都没着落呢。”
　　“哦，这个不急，我联系到了朋友，他们家也在T市，你真好”
　　“……妈，你有哪个朋友熟悉到可以把我交给他们啊。”
　　“哎哟，就是你颜阿姨呀，诶，他们听说你在T市，就想接你过去住，他们一家我能不放心吗，而且颜瑟也回来了，所以我跟他们说好了，你收拾好东西。”
　　江穆暮心中一沉，“都这么久没见了，你怎么还想着联系他们。”
　　“说什么话呢，我跟你阿姨十几年的交情，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去叙叙旧，知道吗？”
　　“可是……”
　　“颜瑟会去接你，你别乱跑啊。”
　　“啊？”
　　“听话，别找外面住，不安全。”
　　“妈，你别——”
　　“嘟——”
　　电话那头江妈妈喜滋滋地说完挂断：“这么多年了，也该让他们见见面了。”
　　而穆暮傻站在原地，显然没能将电话里透露的消息消化掉。
　　“颜瑟……”
　　许久没叫过的名字了。
　　“哈哈，我签到名了诶，怎么了穆暮，谁的电话？”秦雅举着海报兴奋地直跳脚。
　　江穆暮收起手机，不可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对她苦涩地笑了笑。
　　“他回来了。”
　　沉寂许久的陌生情感崩溃而出，她心慌地扶住秦雅，手有些抖。
　　秦雅反应过来后立刻走过去抱住穆暮的肩膀，拍着她的背，眼里满是心疼。
　　“穆暮，你总要面对的。”
　　“我知道，就是，有点、太突然了。”
　　双腿因为心理作用虚软无力，她缓缓蹲下身，寻找支撑。
　　“没事，没事啦。”
　　“我怕……”
　　“怕什么，别怕，颜瑟又不会吃了你，穆暮，你别，你别哭啊，哎呦……”
　　秦雅给她擦眼泪，慌乱中她突然灵机一动，掏出了手机插上耳机，塞进江穆暮的耳朵里。
　　“啊，是你男神的歌哦，你听听。”
　　“你一听就会好的。”
　　她愣了愣，接着耳机里传出的声音轻柔迷离，止住了内心的不安。
　　落霞绯绯孤雁归南巢
　　纷纷细雨秋露送寒柳
　　携手共徘徊 相逢寄留情
　　良辰美景月下 双宿共翩翩
　　……
　　故人西去何时还复来
　　莫说昨日情但问你可安
　　只此一夜不闻过往云烟劫
　　悠扬的旋律的不曾有过烦扰，那是支撑她走过无数成长泥淖的声音，而他的声音滴水不漏地沁入心田，细腻的声线仿佛一把弹奏中的古琴，轻轻拨弄，弦音的波澜回响，安抚了她内心。
　　穆暮的勇气回笼，嘴角扬起，笑容依旧。
　　“谢谢……”
　　——
　　江穆暮拒绝了闺蜜的陪同，和她在门口分别后，自己就站在原地眼神游离。
　　接近下午五点，会场里陆续开始收摊，漫迷们也三三两两地走出博览馆，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她落寞的身影。
　　她抬头望了一眼昏暗的城市天空，高大的建筑伸向天，似乎所有的大城市都是这样，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压抑到窒息，没有丝毫令人喘息的地方。
　　不知道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但总会觉得，站在这里等，就会等到。
　　厚重的云层逼近大厦顶端，像是要下雨了。
　　“穆暮。”清冽的声音。
　　心跟着颤了颤。
　　背后传来的声音，陌生的嗓音沉闷嘶哑，江穆暮转身，陌生又熟悉的轮廓，俊逸的模样，尽管他的眉宇间多了分沉稳坚毅的英气，但整个人清雅的气质却和记忆中的没有丝毫分别。
　　原来这就是如今的颜瑟。
　　“颜……”
　　颜…瑟…哥哥？
　　该叫他什么？以前经常叫起的名字，因为时间的沉淀，生疏到难以叫出口。
　　“等很久了？走吧。”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转身走在她前面，江穆暮跟上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快步上前走在跟与并排的位置。
　　“你怎么在展览馆里？”她看到了他身上的工作牌，”是工作？”
　　“咳，算是吧。”
　　听声音，感冒了？她有些疑惑，却没敢多问。
　　而她若无其事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瞬的失落。
　　——
　　江穆暮回了趟宿舍收拾衣物，一进门就被舍友围堵。
　　“校门口停的车是谁的啊？”
　　“你们怎么知道？”
　　“有人看见了，是谁啊？”章雅凑近她。
　　她没有说话，想绕开她们却被逼得更紧。
　　“是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你们让我收拾下东西。”她硬生生挤开她们。
　　“你收拾衣服，是要去那人家里？”
　　“我实习完就回来了。”
　　“天呐，你这是要羊入虎口了吗？”
　　“你不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以前的一个朋友，你们别乱想，也别到处说。”她把随身衣物塞进书包，转身就看到室友章雅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是……”
　　“在校门口看到你的就是追你的那个学长，他今天回学校就是专门来找你的，没想到你从一个男的车上下来。”张欣露面无表情说道。
　　“嗯，然后他打电话问我们，我们搞不清楚状况，就随便说了一句就是你男朋友呗，他可能当真了，所以……”
　　“……”
　　江穆暮收拾好赶忙背上包地就冲了出去。
　　“学长的脾气，那男的不会怎样吧。”
　　“呵，谁让她到处招惹别人。”
　　“你别这么说，穆暮不也没说你抢她名额的事吗？”
　　“我什么时候抢她名额了？靠关系的又不是我一个！”张欣露白了一眼室友。
　　“哎，好啦好啦，不提这事。”
　　“哼，实习的事还没解决倒还有闲心恋爱。”
　　“欣露，你干嘛老针对穆暮……”
　　——
　　张铭比江穆暮大一届，他们曾在学生会里共事，那时候他是会长，选举提拔了很多新生，江穆暮就在这之中；穆暮大二的时候他就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声势浩大弄得全校人尽皆知，其实张铭人不差，就是有些自负，心高气傲，在穆暮看来和领导们交流时油嘴滑舌了些。
　　但他还是有让穆暮佩服欣赏的地方，比如为人处事的方式，对某些事的执着程度；她大三那年张铭外出实习还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她本是不在意的，却从那些和他的对话中，看到了他的改变，他渐渐收敛的和改掉脾性；即使他还是自信地说着”我会让你答应”的话，却真让她在那时有了动容。
　　她也曾认真思考过她和张铭如何，却在那时下意识地拿他和颜瑟比较，等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她再次拒绝了他。
　　她的心里，还留着一个人的影子。
　　……
　　“穆暮。”
　　走到大门口，没看见颜瑟的车，只有张铭一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
　　“学长。”
　　“别叫我学长。”无奈一笑。
　　“嗯，张铭。”
　　他笑着想伸手，却又僵住。
　　“要毕业了，恭喜。”
　　“谢谢，不过没有你那么好运，还没找到实习的地方。”
　　他皱眉，”不是说你报了……”
　　“嗯，竞争太大了，没过。”
　　她沮丧地笑笑，视线瞥见了校门口对面停着的车，吓了一跳。
　　“改天再聊吧，我有点事。”
　　“朋友在等你？”
　　“嗯。”
　　“好吧，下次再聊。”
　　他眼里流露出失落，却没有阻止她，江穆暮转身离开后他嘴角的笑凝固，视线落在了那辆车上，准确的说，是驾驶座的那个人身上。
　　——
　　拉开副驾驶车门时带进车内的冷空气让颜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江穆暮把从宿舍里带出来的药拿给他。
　　“你是不是感冒了？我拿了点药。”
　　正在系安全带的颜瑟动作一顿，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那袋感冒药；指尖在方向盘上随性地敲了几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穆暮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接过药放在收纳箱里。
　　“谢谢。”
　　她默不作声。
　　“刚刚那个人……”
　　穆暮心中一惊，“是个学长，之前很照顾我。”
　　“是吗？”
　　“啊，他有时候说话比较冲，如果刚刚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他脸色微变，神色冷了下来，眉头不容察觉地皱了皱。
　　“没事。”
　　“哦。”
　　怎么突然变脸了？
　　车窗外人来人往，所有的景色在她的眼前飞速地掠过，来自国庆节的喜庆对她没有丝毫吸引力，江穆暮思绪放空，心里沉甸甸的。
　　很久以后江穆暮回想起来他们的重逢，那样的不经意，却又像冥冥中的注定。
　　他们明明是好久不见，却谁也没有说起那段过往，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所有的离开都只是大梦一场。
　　是不是，又回到了原点？
　　——

　　宽敞明亮的家里，中式建筑的风格，温馨而舒适。
　　颜瑟送她后就离开了，直接给了她一把钥匙，虽然这样对待客人很不周到，但正好让两个人不用单独面对一个下午。
　　她来到颜瑟所说的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连接着宽敞的阳台。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衣柜、书桌和床，没有多余的小杂件，似乎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她把随身的一些衣物和行李包放下，拉开衣柜，一件褶皱严重的白色衬衫孤零零地挂着，沾着蓝色墨迹；江穆暮觉得它有些眼熟，将它从衣架上取下来时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扑鼻，熟悉而清新的味道，却也想不起什么。
　　午后的阳光充斥着暖意透过落地窗倾泻在木质地板上，尘埃在光芒下跳动，静谧的空气中，她无措地站在这个陌生的却是他熟悉的地方，心里空荡荡的。
　　她将自己疲惫的身躯摔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不知不觉，她和他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在一起的时光。
　　——
　　江穆暮被炒菜的声音吵醒的，迷迷糊糊走到客厅发现灯都亮着，厨房里一名妇女正忙碌着。
　　刚准备向打招呼，颜妈妈转身发现了她，于是擦了擦手朝她走过来，热情地一把抱住穆暮，亲切地搂在怀里抚摸。
　　“穆暮都长这么大了，快让阿姨瞧瞧，”颜阿姨将穆暮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六年不见，这都大美人了。”
　　“阿姨好。”
　　“别说客套话，来来来坐下，尝尝阿姨亲手给你做的菜。”
　　“嗯。”
　　等她乖巧地被推到餐桌前，各种色香味俱全的菜顿时让她垂涎三尺。
　　“阿姨手艺还是那么好。”
　　“那当然，快坐下来吃，阿姨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边吃边聊。”
　　“嗯。”
　　她迫不及待地端起碗筷，很快习惯了和颜母的相处。
　　“多吃点啊，漂亮是漂亮，就是瘦了。”
　　颜阿姨夹了一块肉放进她碗里，她满足地直点头。
　　“多吃点肉啊，屁股大好生娃……”
　　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
　　“阿姨你又胡说。”
　　“这是真的呀，太瘦不好，我们颜瑟身子骨都被锻炼地硬朗得很，你可不能差啊，以后多跟着锻炼锻炼。”
　　“嗯，我练个马甲线出来。”
　　“欸，那可不用，你只要保持前凸后翘的身材就好了。”
　　到嘴边的肉被吓得掉回碗里。
　　“阿姨，您还是老样子。”
　　“呵呵，好久没这么畅快地说说话了，瑟瑟他可是很少和我这个做母亲的像这样说话。”
　　“你上高中我们一家就搬到了这里，和你妈妈也是很久不见了，想不到你大学竟然选在这里读，你妈妈也不早告诉我们，这样可以多照顾你啊，都大四了吧？”
　　“嗯。”
　　“你们学校好像大四一开学就要实习了吧？到时候有什么困难告诉阿姨，能帮的我就帮帮你。” 她给穆暮盛上一碗汤。
　　“谢谢阿姨。”
　　“大学生活怎么样？跟阿姨说说。”
　　“很充实，认识了很多人，学会了很多事。”
　　“那，有交男朋友吗？”
　　“没呢。”
　　“那你看我们家颜瑟怎么样？”
　　江穆暮拿筷子的手顿住，夹住的菜叶掉在桌上。
　　“阿姨，我……”
　　“没事，没事，我等会收拾就好。”
　　颜阿姨觉得自己心急了，便不再问，转而神色忧愁地说起颜瑟的事来。
　　“颜瑟决定出国念大学的时候，我和他爸坚决反对，国内照样有好大学，干嘛非要去人生地不熟的国外闯荡，他爸为此打了他一顿，也不知后来怎么说服了他爸，等到高考那天，那家伙就瞒着我连出国手续都办好了。”
　　江穆暮一声不吭地听颜阿姨说着，她一直以为他出国是他父母的意思，心里甚至有些埋怨。
　　“我虽然担心他，却赌气没去送他，接着有一年多没有和他联系，大三那年他的导师联系到我们，才知道他大学那几年过得真的不好。”
　　阿姨将碗筷收拾好，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岁月在这位母亲的身上留下深深的皱纹。
　　“颜瑟这孩子犟得很，很少和我们联系，他爸也只是每年给他一定的费用，也不知道他不够用，大三他受到朋友的邀请，提前结束学业回来，却没想到回来不久就大病一场。”
　　“那场病，差点就……”声音颤抖。
　　身为他的母亲，却没能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内心的煎熬一直压迫着她的神经，她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倔呢？我让他回来住他就是不肯，去年居然还真自己买了套房。”
　　“阿姨，您别怪颜瑟。”
　　他只是不想自己的父母担心，可这样也让父母更加牵肠挂肚。
　　“我不怪他，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怪他。”
　　“嗯，您看他不也好好地回来了吗？”
　　“是是，在外头闯荡了三年，还知道回来，也算是没白养，不说这个，他爸马上回来了，我去把菜再热热，你回房间休息吧。”
　　“好。”
　　颜阿姨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打起精神起身进了厨房，江穆暮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想起颜瑟淡漠的神情，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
　　晚上八点，颜瑟的父亲坐在客厅看报纸，颜母斜倚在沙发上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
　　“江穆暮在颜瑟的房间休息？”
　　颜阿姨脸上笑盈盈地削着手里的苹果，”是呀，我和她母亲那么多年的交情，委屈她睡客房怎么好意思，再说，颜瑟他不都是在他自己那边住嘛，他的房间跟客房没什么两样。”
　　“哼，你倒是想得好，他什么时候回来？”
　　“十一点多。”
　　“臭小子家里来客人了还晚归，这几年在外面没少过悠闲日子吧。”
　　“你说的什么话，儿子受的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到颜母嗔怪的语气，颜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报纸往桌上狠狠一拍。
　　“他活该。”
　　“瞧你那脾气，不是你答应让他出国的吗？还瞒着我。”
　　颜父的气焰消了些，”咳，那家伙的公司稳定下来了？”
　　“是呀，你瞧你，你儿子都回来三年了，他的状况还要我来告诉你，真是不称职的父亲。”颜母朝楼上江穆暮的房间看了一眼，”我去看看她睡了没有。”
　　“唉呀，别打扰人家休息，去给我下碗面。”
　　颜母的好兴致被浇灭，轻踹了他一脚，”真是把我当佣人使唤是吧，今天我还就不去了。”
　　颜母兀自离开了客厅，留下一脸呆愣的颜父。
　　“嘿，你……”
　　可是半分钟后颜母的身影出现在厨房。
　　“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使性子，我给惯的啊。”
　　妻子的脾性让他哭笑不得，但幸福的笑容洋溢在他脸上，哪有半分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