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殿》栀子飘香

43、第四十三章 猎人

　　四十三猎人
　　酒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阿曼尼看着李元曦站起来终于有些踉跄的脚步，这才心满意足。她指挥几个回鹘女奴搀扶李元曦回房，李翼等亲卫寸步不离的跟随。霍炎放心不下，情不自禁的就想跟去，阿曼尼一把拉住他，意味深长的笑道：“你婆婆妈妈操心太多了，当你的殿下是傻子什么也不懂吗？你不如就亲自去当他的保姆算了……”霍炎讪讪的道：“他毕竟是皇子，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临行前皇帝皇后对我千叮万嘱的，我总得多照看他一点。”

　　不一时，那几个去伺候李元曦的美貌女奴折返回来，向阿曼尼躬身道：“主人，殿下不要我们伺候，自己睡了。”阿曼尼有些意外，意味深长的笑道：“不要女人吗？是嫌我送他的姑娘不够漂亮？他究竟是真男人还是不是男人？”

　　霍炎沉下脸道：“阿曼尼，你别太过分啊……他是雍王殿下，二十万大军的统帅，节制安西各镇。说到底我们都得听他的命令。你不要再质疑他的能力，朝廷对西域用兵，击溃突厥，夺回安西各镇才是大事，我们得同心协力，全力配合雍王才是。”

　　阿曼尼也突然怒道：“安西诸将跟随你们霍家三代大都护，从来都只听霍家的命令！这些年我们日盼夜盼，就是等着你回来统领安西！朝廷对安西用兵，派你回来实授安西大都护就成。为什么还要派个皇子来凌驾于你之上？倒要你替人卖命？你倒是心甘情愿，但我却不高兴！”霍炎一怔，环视周围安西故将诸人，见众人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知道众人和阿曼尼所想一致，他叹息了一声，恳切的道：“阿曼尼，我知道你对我好，也知道大家对霍家的忠诚和感情。但我恳请你们不要忘记，霍家在安西几十年，李家皇帝始终给予极高的信任和优渥，我的祖父和太宗皇帝兄弟相称，我的母亲是李家公主，而霍家也始终是朝廷的忠臣。”

　　众人沉默了片刻，铁勒道：“好了，霍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看在霍炎的面上，都要对雍王客气尊敬，不可为难，霍炎说的没错，毕竟现以战事为重。”

　　阿曼尼注视着霍炎，怀疑的道：“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真是只是单纯的要忠于李家朝廷？”霍炎一怔，只得道：“我只是没有忘记我为人臣的身份，若说好，我在大明宫四年，他们李家对我也很好，雍王也如同我的兄弟一般……”阿曼尼直率的道：“但是我不喜欢他看你的样子，总让人觉得那里不对……”她转向库赫徳，一把揪他道：“库赫徳，我都没有来得及问你这几年霍炎在长安过得如何？交了些什么朋友？走，你跟我到那边去……好好交代……”

　　“阿曼尼……库赫徳……”霍炎阻止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阿曼尼气冲冲的把库赫徳拉走了。他呆了一会儿，放心不下的叹息道：“我还是去殿下的住处看一眼……”

　　铁勒注视着他的背影离开，摇头叹息道：“这傻子还真是胸无大志啊……本以为这次我们连丢几镇，可以让朝廷意识到安西非霍家镇守不可，这傻子到好，还上赶着把拿命搏来的功劳拱手送予他人……二弟，你怎么看？”阴月华道：“霍家的人都太实诚，让他们抛开李家朝廷，独自割据一方很难。好在霍炎在长安困了四年，终于回家了，希望他能早点明白我们的一片苦心。我听说他在长安，差点又卷入皇子们的夺位之争，听说当今的太子和皇后嫡子雍王争得厉害，最终是这位雍王殿下退让了……”

　　“所以他就退到我们安西来了吗？我看李家这位殿下长得象个小白脸，骨子里可比霍炎傲慢强硬得多……他这样的都在夺位之争中退让了，大明宫剩下的那位太子该有多厉害？我担心霍炎恐怕会受这位雍王殿下压制，真是麻烦……”铁勒不满的道。阴月华意味深长道：“我看麻烦还不止如此……”他转向铁勒道：“大哥，我有一个想法，霍炎年纪也不小了，你看我们能不能让他和阿曼尼早点结婚？他娶了阿曼尼，在安西就更踏实了！”铁勒不等他说完，就高兴的笑道：“好啊！这也是我们安西上下一直期待的事情！他当初被皇帝赐婚公主，阿曼尼还伤心了好久……哼，要我说，李家矫揉造作的皇族，怎么比得上阿曼尼待他的一片真心？”阴月华接口道：“霍炎也一向很喜欢阿曼尼，想必也不会拒绝。所以我们要尽快，霍炎毕竟是皇帝的外甥，我们要赶在皇家再次插手他的婚事之前……”

　　霍炎匆匆赶到李元曦的住处，见李翼等亲卫守在门口，见了他施礼道：“大将军……”霍炎轻身问道：“殿下睡了吗？他还好？”李翼迟疑道：“殿下不要我们跟随，应该也无碍吧……”霍炎道：“田公公他们还没有赶到，殿下从小被人伺候惯了，你们就只好暂时多操劳了。”李翼道：“大将军放心，属下等会照看殿下。”霍炎又道：“殿下有什么需求你们随时来报我知道……”李翼应了。霍炎这才慢慢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自己洗漱更衣完毕，刚要睡下，又翻身爬起，叫了自己的仆从进来，吩咐道：“去厨房找些粳米明早给殿下熬粥。”仆从道：“大人，这里人都吃面，粳米难寻啊……”霍炎道：“你只管去问阿曼尼的管家要，总是可以寻到的。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们把都护府的粳米和蔬菜都集中起来，优先给殿下准备饭食。还有热水也要足够。”仆从遵命去了。霍炎才又复睡下，却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想到阿曼尼的话：“你婆婆妈妈操心太多了，不如就亲自去当他的保姆算了……”他心中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呆了片刻，脸竟然有些发烧……他气恼的把被子一把盖过头顶，强迫自己不再乱想，他闭上眼，李元曦的脸却老是在眼前晃动，不知过了多久才心烦意乱的睡着。

　　过了几日，卢宪率领的大军终于也到达了高昌，见李元曦和霍炎平安无事，又击退了回鹘部落和围攻高昌的突厥军队，都欣喜不已，军队更是士气大振！高昌离焉耆镇不远，李元曦决定乘胜追击，一举夺回焉耆。卢宪自告奋勇要领兵进攻焉耆，霍炎等安西诸将也不与他争抢，李元曦便命他带五万人马前往，十日之后，也传来了焉耆收复的捷报！李元曦十分欣慰，此时已经十月，西域各地纷纷降落大雪，诸将都言说不宜出兵。李元曦便索性命卢宪固守焉耆，与高昌成犄角之势，大军预计明年开春再出征龟兹。

　　大军休整，霍炎便每日操练军队，以便让远来的关中军队习惯在西疆作战。李元曦也忙忙碌碌，和袁野王等人商议筹备高昌的各项政务。袁野王精于西域水务，又因地制宜设计了高昌新型井渠，若是建成，可大大缓解高昌等地干旱缺水的情形，灌溉庄稼农田，李元曦十分赞赏，筹备就绪之后，就等雪化冰融之后动工。

　　入冬之后，天气寒冷，大雪覆盖了一切，天空却越发蔚蓝，河流也结了冰，胡杨林的树干仍然金黄，高昌的冬季似乎有温柔的线条，显得宁静而纯美。

　　霍炎和库赫徳并肩伏在一个雪丘之后，两个时辰快过去，他们几乎一动不动。“你确定那家伙在这里？”库赫徳终于按耐不住的低声问道，“当然，我都在这里守了三天了……”霍炎也低声道。又过了一会儿，阳光下一团白雪显示出几点银光，不易察觉的动了几下。霍炎精神一振，低声道：“来了……”他慢慢抽出埋在雪堆里的弩箭，眯起一眼瞄准后扣动弩机，弩箭嗖的疾射出去。几十米外的一团白雪弹跳起来，发出一身动物的嘶鸣。库赫徳跳了起来，兴奋的吼道：“中了！”两人从雪地里爬了起来，跑到面前，库赫徳捡起地上的猎物，仔细端详了一番，高兴的对霍炎道：“你这一箭从这狐狸的眼内贯穿，完全没有伤到任何皮毛，真好！”霍炎抚摸了一下狐狸的皮毛，也十分满意，笑道：“这只雪狐通体雪白，且夹有银毫，十分难得漂亮，也不枉我找了它三天。”他一拍库赫徳的肩膀，笑道：“走，再打几只野味回去喝酒！”

　　两人又打了一个时辰的猎，高高兴兴的满载而归。回到都护府，就见阿曼尼笑眯眯的站在廊下，库赫徳大声道：“阿曼尼，我们打了几只野兔，今晚烤兔子下酒吧！”阿曼尼撇撇嘴，似笑非笑的道：“霍炎是我们最好的猎手，他出去打猎，竟然只有野兔吗？”霍炎连忙笑道：“那当然，我今天还打了一只漂亮的紫貂，送你做个围领如何？”一面拿出一只紫貂递给她，阿曼尼接了过去，抚摸了一下，称赞道：“很漂亮，没有一丝杂色。”霍炎笑道：“当然，一般猎物怎么能送你呢？”阿曼尼突然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直率的道：“但我不要这个，这只貂是你昨天打下的，我只要你今天打到的那只银狐！”

　　霍炎一愣，有些尴尬的笑道：“没有啦……那家伙太狡猾，被它逃走了……库赫徳，你说是不是？”库赫徳一愣，只得道：“是，是，阿曼尼，那只狐狸逃走了，哈哈，霍炎其实也有失手的时候。这只紫貂这么漂亮，你就收下吧。”阿曼尼瞪着霍炎，眼眶一红：“霍炎，你现在对我没有那么好了……此前你无论打到什么，都第一个拿给我挑选……只不过是一只狐狸而已，你竟然对我隐瞒？”

　　霍炎一怔，索性就从袋子里提出那只银狐递给阿曼尼，微笑道：“别生气，我只是逗你玩一下，一只狐狸而已，你喜欢，就拿去！”阿曼尼接过端详了一下，这才破涕为笑，意味深长的道：“我会亲手硝好这张皮子，我知道，在你心里对我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对不对？”霍炎点点头，阿曼尼才拿过库赫徳手里的兔子，笑道：“我去替你们烤兔子，晚上一起喝酒！”

　　霍炎回到房间，刚换好了衣服，就见李元曦身边的小内侍来报道：“殿下请大将军前往商议政务。”霍炎点点头，来到李元曦住处，见他正在书桌前低头批阅奏报，便一本正经的施礼道：“殿下唤臣来有何吩咐？”李元曦挥手让随从退下，头也不抬的道：“拿来……”

　　霍炎神色自若的问道：“殿下要什么？”李元曦哼了一声道：“你许给本王的银狐啊……”霍炎直截了当的笑道：“原来是这个，臣今天是猎了一只银狐，但阿曼尼喜欢，就送她了。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总不会要和一个女孩子争抢东西吧？”

　　李元曦半晌低头不语，霍炎只得故意轻描淡写的补充道：“其实银狐皮也没有什么稀罕……”李元曦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肘把他拖到面前，霍炎一怔。李元曦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霍炎，因为是你许给本王的，所以本王真心稀罕……”霍炎呆了片刻，挣脱了他的手勉强道：“不就是一张皮子吗？干嘛神神叨叨的……”见李元曦失望受伤的表情，霍炎心中被刺疼了一下，只得道：“银狐皮子有什么稀罕，我是西疆最好的猎手，等我打一只雪豹的皮子送你才配得上你雍王的身份！”

　　李元曦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道：“真的？你不会打到之后又送了别人吧？”霍炎干笑道：“怎么会，我一向言出必行……”见李元曦直盯着他，一双墨玉似得眼睛宛如深潭，似乎有千万种情愫无法言说不愿言说。霍炎心中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了，甚至有一丝隐隐作痛，也许不经意间，李元曦在他心中已经渐渐落下痕迹，他曾经想要极力抗拒，却无能为力……

　　正说着，李翼来报道：“阴公子求见。”李元曦道：“传！”阴月华进来施礼道：“参见雍王殿下，大将军。”李元曦道：“不必多礼，阴二哥请坐。”阴月华坐下道：“不知殿下唤草民来有何吩咐？”李元曦道：“孤王有个主张想拜托阴二哥。”阴月华与霍炎不由相视一眼。

　　李元曦道：“前不久袁野王关于的井渠的建设提议得到了西域各位故人的拥护，听说阴二哥还极力倡议城中商人富户为井渠出力出资，阴家也带头捐了一大笔银子给朝廷修建井渠之用，孤王心中甚慰。”阴月华道：“袁大人设计的井渠有大利于高昌，作为西疆子民，阴家只是做了份内的事情。”李元曦道：“阴家在西域影响甚大，商人们一呼百应。有阴二哥支持，孤王行事就放心多了。”阴月华连称不敢，李元曦顿了一下道：“之前孤王一直有意授阴二哥官职，但霍炎说阴二哥不愿被官职所累，所以本王也不能勉强。但现在本王有一个重任想托付二哥，万望不要推辞。”阴月华看了霍炎一眼，他连忙回以自己毫不知情的表情。

　　李元曦郑重的道：“孤王不远万里来到西疆，心里想的是对西疆的长治久安，孤王认为，西疆之所以时有骚乱，大都护一旦缺位或不慎，突厥、回鹘等异族就纷至沓来。实在是因为朝廷虽然设立了都护府，但只是靠军队统领，安定此地。西域远离长安，各民族杂居，很多异族人心中并未归化。我大唐自开国以来，敞开国门，欢迎各处因友好仰慕而来的人民，长安城内，百姓着胡服、坐胡床、欣赏胡乐胡舞。孤王想要在西域各镇广开汉学，让胡地百姓学汉字，读汉书，着汉服，行汉礼，受我中原文化教习，赏我中原艺术科学之魅力，最终从心里亲近朝廷，向往长安之繁华。若民心所向，异族归化，西域便能真正做到长治久安。”

　　阴月华道：“殿下想草民做朝廷学馆的管理者吗？”李元曦点头道：“是，阴二哥祖居西域，游历四方，深谙各地风俗民情，又兼之学识渊博，孤王要寻一个谋略过人，才识过人的俊才替朝廷归化异族民心，舍阴二哥其谁？”

　　阴月华略一沉思，便站起身来施礼道：“如此，草民便多谢殿下谬爱了，草民愿意一力承担殿下所命！”

　　李元曦也露出了欣喜的神情，郑重其事的道：“多谢二哥，如此孤王便命二哥为，二哥千万不可推辞。”阴月华躬身道：“是，微臣领命。”

　　阴月华和霍炎慢慢走在箭楼之上，此时细雪纷纷，阴月华望着远处清冷如画的景物，叹息道：“明年开春，高昌城也许就会有不一样的风景了。”霍炎似笑非笑的道：“二哥这么干脆的就答应了雍王的任命，我倒是有几分意外，毕竟之前家父也曾多次邀约二哥父子为朝廷效力，贤父子可是都没有答应。”阴月华揶揄道：“谁说的？我们阴家父子可是始终为霍大都护马首是瞻，一直都在为朝廷效力的。”霍炎也笑了一笑，只道：“是，我霍家一直得敦煌阴家之力，多谢了。只是二哥一贯随性洒脱惯了，如今被朝廷官职绊住了，倒是别委屈了二哥才好。”阴月华意味深长的笑道：“雍王的主张对西域稳定有大意义，身为大唐子民，总是义不容辞。再说，这位雍王殿下心思果决刚毅，我有一种预感，我可不能得罪他……”

　　他转向霍炎，探寻的问道：“那长安城的明真太子，真的比雍王还出色三分吗？”霍炎不假思索的道：“太子睿智仁慈，是难得的贤明之主。”他怔了一下，难以言喻的苦笑道：“不过雍王殿下在京中的确没有展露过头角，他的能力有多大，我也不好置评。”阴月华笑道：“我听说这位殿下竟然比你还小着一岁？今年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弱冠青年？”霍炎点头称是，阴月华哈哈笑出声音来，拍了拍霍炎的肩膀，讳莫如深的道：“小霍啊，今后你就好自为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