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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海市蜃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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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海市蜃楼
不一时,卢宪等人也到了,李元曦注视着城外,对赶到身边的卢宪道:“没有与诸位将军商议就让霍炎去了,孤王是不是太不谨慎了?”卢宪迟疑了一下,“不敢,殿下是主帅,殿下有权决定如何行动。”李元曦叹息道:“孤王只是若稍加迟疑,就绝不可能让他这样独自涉险……”卢宪道:“殿下也放宽心,在西疆战场,我们都可以信任霍炎,他决定这样做,必定是有他的道理和把握……”
李元曦沉默了片刻,吟道:“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一川碎石大如斗,风头如刀面如割。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虏骑闻之应胆慑,高昌西门伫献捷。”卢宪应和道:“好一句虏骑闻之应胆慑,高昌西门伫献捷。我军一定能打一个漂亮仗!”李元曦道:“我们不能干等在这里,我们得到高昌西门去庆祝胜利,等风沙稍停就出发,或许我们还可以赶得上去支援霍炎。”卢宪躬身施礼道:“遵令!”
李元曦处理完了一天的军务,回到住所田力士迎上他殷勤的道:“殿下,晚膳等都备好了,殿下要先沐浴更衣还是用膳?”
李元曦道:“我不累,你把我随行的内侍宫女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说。”田力士答应着去了,不一时几十个从长安来的亲王随行内侍宫女都聚集在偏厅等候李元曦命令。李元曦扫视了众人一眼,对田力士道:“等风沙停息,西征大军继续前行,孤王就用不着这些仆役了。力士,你带领众人就待在瓜州,等瓜州刺史伺机护送你们回长安吧……”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田力士小心翼翼的道:“殿下……您是不要我们了吗?您嫌弃我们伺候的不好?”
李元曦道:“不是嫌弃你们,西域荒凉艰苦,你们都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背井离乡的来到此地,孤王于心不忍。再说,孤王不是到西疆来当亲王的,孤王此行是行军大元帅,是来打战的,是来驻防安西都护府的。安西各镇叛乱频发,孤王要一一夺回被西突厥抢走的龟兹、焉耆、高昌等地,孤王要与将士们同行同止,孤王从此不再需要内侍宫女。”
众人怔了一下,田力士哭了起来,跪下道:“老奴不走,老奴自殿下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殿下身边,殿下就是老奴的全部天地,让老奴离开殿下,就是老奴的天塌了啊……”众人也喊着:“奴婢们不走,殿下留下我们吧……”一时间大厅里哭声震天。李元曦心里又是烦乱,又隐隐有些不忍,只得喝止诸人道:“好了,你们的忠心孤王心领了,但行军打仗不比在宫里。此行艰苦,孤王不想你们象小德子一样死在异乡。你们都应该量力而行。就此回去,朝廷也会算你们的功劳。”
田力士坚定的道:“老奴不走!老奴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伺候殿下就是老奴一生的职责,殿下觉得老奴做的不好,可以责罚老奴,但若要赶老奴走,老奴就碰死在殿下面前!”李元曦叹息了一声,扶起田力士道:“力士,你很好……一直对孤王忠诚……孤王是怕你年纪大了,辛苦半辈子了,何必又到西疆吃苦……”田力士哭泣道:“老奴不怕吃苦,老奴身体硬朗,老奴就是舍不得殿下……”旁边两个小内侍怯生生的开口道:“殿下,让我们也留下吧,我们可以照顾田公公,还可以伺候殿下……”
诸人哭声渐落,叽叽咕咕的一阵,李元曦知道他们是怕回到长安会被责罚,思忖了一下,斩钉截铁的道:“你们得明白孤王的心思,孤王谴退内侍宫女,也是向军队和朝廷表明自己西进的决心,你们就替孤王分忧吧。田公公跟随孤王。力士,你再选三五个忠心可靠,离不开的人跟随后军,其他人一律留在瓜洲待命。”
过了两日,风沙稍停,李元曦下令唐军整队出发,向伊州行进。临行前,袁野王带一队唐军从敦煌赶到了,和他同行的还有敦煌世家公子阴月华。李元曦有些意外,袁野王道说是阴家的商队要到波斯去,就和军队一同搭伴而行。李元曦疑惑道:“西疆最近不太平,此时通过丝路,不是太冒险了吗?”阴月华含糊其辞的回道:“商人重利,总归是富贵险中求嘛。”
袁野王和阴月华听闻霍炎带领骑兵逆风袭敌,都是一惊,阴月华更是十分担忧,主动要求替唐军担任向导,希望早点能接应霍炎。袁野王也一同请求,李元曦知道他们都比一般的向导熟悉道路气候,阴月华更是熟悉霍家军的作战风格。心里十分高兴,马上就答应了,又命他们陪同在他身边,好及时商议军情。阴月华索性把商队留在瓜州,只带十余名随从跟随。李元曦见他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却又担心起来。李元曦也不乘车,身着全副重甲,命卢宪为后军统领,押送辎重物资。自己把中军中的精锐部队和前锋部队编在一起,由袁野王带队,力求用最快速度行军。
一路上,阴月华也向李元曦介绍西域各州的风土人情,李元曦见他见识广博,谈吐高雅,也不由暗暗称赞。他们自然而然的谈到霍炎,李元曦好奇的问:“听说你们是结拜的异姓兄弟?”阴月华不由微笑,“我们一共兄弟姐妹五人,大哥铁勒,我排行第二,老三库赫徳,四妹阿曼尼,五弟霍炎。高昌的铁勒原本是□□部落的王子,当年朝廷征服□□,突厥内部争斗。铁勒的父亲在混乱中被杀,铁勒一怒之下就带部落归降了朝廷。霍大将军对他非常信任优待,他也渐渐对霍大将军死心塌地的忠诚。他比霍炎大了近二十岁,当他叔叔都可以,因为他还有个幼妹叫阿曼尼,倒是和霍炎年纪相仿,所以霍炎就非要和他结拜,叫他大哥。我从前跟随父亲行商,父亲视霍大将军为恩人,有空就会去拜访他,我也陪伴左右。又一次我们路经龟兹到波斯去,在龟兹我对他聊起波斯的种种奇闻逸事,他听得入神,也就要和我结拜,目的是为了想和我们一同到波斯游历。那年他才十岁,刚刚有了铁勒那个大二十岁的大哥,所以再加我这个大他十岁的二哥岂不是正好?殿下一定能够理解,有什么人能够拒绝向你软语求恳的霍炎呢?我稀里糊涂就和他磕了八个头,成了他的二哥……”
李元曦也不由莞尔,“他是独子,最渴望有兄弟姐妹……”
阴月华点头道:“是,库赫徳是鞑靼人,是霍大将军从战场救下的孤儿,公主殿下善良仁爱,常常救助孤儿寡母。库赫徳又和霍炎十分投缘,公主索性就认了他做养子。霍炎也就多了个三哥,他对霍炎最忠诚,一直都陪伴他左右。还有铁勒的妹妹阿曼尼,她是比霍炎小两个月的女孩,但她非要当霍炎的姐姐,霍炎一向都礼让女孩,所以最后结拜时霍炎就成了老五。”
阴月华脸上也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虽然原因都千奇百怪,甚至都是因为霍炎的心血来潮我们才成为兄弟。但霍炎对每个人的感情都是真挚的,大家也都真心喜欢他,所以我们恐怕比一些普通的亲兄弟还要彼此亲近信任几分。”
李元曦一愣,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兄弟情谊,不由叹息:“那是自然,有的时候,亲兄弟也未必友爱。”阴月华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好搭话。
李元曦迟疑了一下,又禁不住好奇的问:“霍炎……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阴月华讳莫如深的笑道:“他就没有变过,从小到大都是那幅样子……他那个人,人傻心肠软……除了一腔真情,什么心机也没有……”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李元曦道:“殿下很喜欢霍炎吗?”李元曦情不自禁的道:“谁会不喜欢他呢?就怕喜欢他的人太多,他也不能顾及每一个人的真心……”顿了一顿他直视着阴月华道:“我是很喜欢霍炎,但我的喜欢和别人不同,这一辈子,我决不会和他做兄弟!”
阴月华怔了片刻,意味深长的道:“我佩服殿下的坦率,但喜欢一个人,也得他愿意才行啊……”李元曦毫不迟疑的道:“他会愿意的,我会让他愿意!”阴月华注视着他骄傲霸道的面容,他掷地有声的宣言如同炫耀,炫耀的是一个帝国皇子因为与生俱来的血统铸就的坚持和倔强。他会为了他的信念甚至不惜和神明决斗,他是美丽而强大的,如同这西域蓝天之下无情而浪漫的连绵不绝的金色沙丘。可以裹挟摧毁一切,却又能在怀里温柔的容纳一湾绿洲。
阴月华的心里翻腾的是复杂而忐忑不安的情感,他隐约的为霍炎担心,被李元曦这样的人爱上,究竟是无上的荣耀还是深刻的悲哀?他担心霍炎将来所有的幸与不幸,最终都将源于李元曦的这份爱。这是一种可怕的束缚,一个人的人生将被另一个人左右,这无疑将是对自由的折磨,除非他们之间的爱情强大到足以平息那种寂寞与焦躁构建的愤怒……
“快看,那是什么?”突然有士兵惊异的呼喊。阴月华和李元曦抬头看去,此时沙暴停歇,天空显现出多日未见的万里无云的蔚蓝。只见沙漠尽头的蓝天之中浮现出一座隐约的城池,如同建筑在云天之上。“是天宫吗?是神仙显灵了!”士兵们大惊失色的议论,有的人情不自禁的就拜倒在地上。
“是海市蜃楼!”阴月华连忙对李元曦道,“这不是什么天宫,这只是沙漠里的异象,是其他地方的影像投射在这里,殿下你仔细看看……”惊讶不已的李元曦定住神仔细观察,见这是一座唐式风格的城池,城楼上牌匾刻着“伊州“二字。李元曦难以置信的问:“这难道就是伊州城?”阴月华道:“正是百里之外的伊州……”
李元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不由目不转睛的这沙漠中的异象,内心也是感慨不已。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安排的定数,伊州城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随之涌来的是一幅波澜壮阔的激战场面!
“是我们的部队!”“是唐军!”周围再次响起了士兵们纷乱惊讶的声音。高天之下,清晰的出现了唐军和回鹘军队激战的场面。“是霍炎,他的骑兵找到了回鹘人…”身边传来阴月华还算镇定的声音。
李元曦已经说不出话,心里如同千万层的浪花翻腾激越。他看见唐军之中最勇猛的将领,在数十敌人的包围中无畏而坚定。他的面孔和身影如同天神一般,跨过时间与空间的千重障碍投射在他面前。李元曦第一次见到他战场杀敌的样子,他俊美的脸上只有坚毅和肃杀,举手投足间干脆利落,毫不迟疑。李元曦呆呆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幕,这既是幻境也是实况,他看着霍炎手起刀落削下与之激战的敌首脑袋,敌人的鲜血溅到他的额头,比任何一种朱砂的额妆都要艳丽而诱惑。李元曦浑身的血液抑制不住的沸腾如火,这样的霍炎,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跪伏下来膜拜他的马蹄。这时如同在云端中战斗的唐军,也令世间的一切人都显得渺小。
“击鼓!”李元曦感觉自己的声音遥远得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飘来,“为我军壮威!”阴月华也怔怔的注视着面前的景象,没有去提醒李元曦那些作战的唐军也许远在天边,根本听不见他们的鼓声。作为常年在沙漠中行走的商人,他对海市蜃楼已不陌生。但眼前的此情此景,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足以震撼到每一个经历者的一生。
“霍炎……”李元曦情不自禁的对着天空呼喊出他埋藏于心的那个名字,鼓声响起的一瞬间,将士们都肃穆的站立,不约而同的吟唱起苍凉悲壮的军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李元曦的大军在两天后到达了伊州,伊州镇守奏报,两天前回鹘军队从天山南部出其不意的进犯。然而在他们还离伊州有二十余里地的时候唐军骑兵突然如同天降一般出现,杀了回鹘人一个措手不及。领兵的霍大将军寂灭敌人之后,连伊州城也没有进,绕道而行,直接奔高昌去了。镇守连连赞美李元曦的大军行军神速,完全出乎众人意料。
李元曦心里焦急,一心只想快点追上霍炎,反而觉得镇守的夸赞十分刺耳。阴月华见他焦躁,安慰他道:“殿下不必心焦,霍炎只要击败了和突厥人应和的回鹘部落,那就是赢了大半。”李元曦皱眉道:“可是他只有五千骑兵……”阴月华安抚他道:“陇西骑兵经霍大将军训练多年,骁勇善战,是陇西军中最精锐。他们到了高昌,还有安西诸位将军里外应和,胜利的机率极大。况且他们行军速度极快,殿下就是现在去追,也是追不上的。”
李元曦不答,思忖了良久,对卢宪等人道:“我这里还有五千陇西骑兵,我想带上他们,先行一步,火速赶到高昌去。那里战况不明,不知有多少突厥人在包围高昌,我们多一些人赶去支援,总是要有把握一些。”卢宪道:“殿下所虑甚是,但臣不同意由殿下亲自担任先锋,那毕竟太危险了!”李元曦转向阴月华道:“阴公子,你可愿意陪孤王一行?”阴月华一怔,连忙道:“殿下有令,那是当然的,草民义不容辞。只是殿下还需慎重。”李元曦道:“霍炎只带了五千骑兵,孤王也带五千骑兵,孤王还有阴公子做参谋。霍炎能做到的,孤王也能做到。”
卢宪无法搭话,从某种意义上说他阻止不了这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年轻统帅。他就象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满心想得都是征服,他要去征服他脚下的土地,头顶的风沙,远方的敌人,甚至他的心上人。这行为虽然显得莽撞,在西域豪情万丈的高天流云之下却也似乎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