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的男人都有病》朱流照

8、宿疾（二）

　　炽热的温度顺指尖而上，直入心底，将那自前世带来的寒冷融化。刘昭还嫌不够，又用力捏了捏，感受到那再真实也没有的触感，自重生以来一直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这才落到了实处，长舒一口气，眉开眼笑。

　　她终于开怀展颜了。宋愿见状，也舒心欢喜不已：记了她七年的哭模样，如今总算看到她无忧无虑的笑。原比哭模样好看千百倍，叫人一看只觉心花怒放，只觉这世上再无任何烦难事值得挂怀......两颊还有两个深深梨涡，怎能如此小巧可爱......突然竟有点谅解当年匈奴大军压境把她抢走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便不由自主地又换另半边脸凑向她的手。
　　“......”刘昭感知到他这肆意汪洋的好意，不禁有些窘迫。她缩回手，垂眸道：“是我忘形了，将军见谅。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进食。将军快请用，凉了就不好吃了。”

　　“是，是，谢公主赐食。”宋愿依言执筷进食，心中却想，公主还是和自己生疏，不复书信往来时候的默契亲切。他不喜欢，万分的不喜欢，须得设法化解了才是。
　　脑中想着，嘴上一碗面鱼儿已然大口落肚。

　　这面鱼儿虽做法简单，然面断筋道，野韭鲜香，肉汤醇厚酸爽。宋愿吃下去只觉着身心熨帖，五脏六腑都舒服。“公主好手艺。”他诚心诚意地称赞。

　　刘昭看到他这吃法，却想起了自己失智的父亲梁王。自己父亲惯来都是这样大口大口的进食，让人看着都觉着胃口大开。刘昭又是眼眶一酸，却不肯叫宋愿看出，扰了他的食欲。忙又给他盛了一碗：“既能入口，那便多吃些，还有许多呢，我只能吃一碗。慢些吃，别烫着。”
　　“那臣便放肆了。”宋愿还真不跟她客气，一碗接着一碗无底洞般往嘴里倒。

　　然刘昭又担心起来：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的不知饥饱，遇到喜食之物便一直吃一直吃，没人拦他他能吃到吐。“将军，该吃饱了吧？夜里不宜多食。”在他吃第五碗时候，刘昭道。语气里不觉带上了应对自己父亲时的亲昵口吻。
　　宋愿察觉出她这份亲昵，心中欢喜，目光诚挚地看着她道：“不曾饱，求公主再赐些。”

　　这小狗儿讨骨头一般的清澈眼神，也浑然和自己父亲一般无二。刘昭心中一酥，手先于脑子伸了出去，揩过宋愿唇上沾染的一点汤汁：“那便慢着些吃，没人跟你抢。”
　　待回过神来，刘昭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却只得强撑着面色不改，若无其事地起身去濯手。

　　公主，这，这......她没看见她身后，宋愿那俊朗的脸一下子赤红，他赶紧端起碗把脸埋进去挡住。

　　刘昭这手磨磨蹭蹭洗了许久。等她终于洗好转身之际，只宋愿身旁的大半锅面鱼儿，现下已是精光。他正拿着勺子，细致而优雅地刮着锅底儿。
　　“将军食量素来这般大？还是今日饿狠了，故而吃的这么多？”刘昭顿时把刚才窘迫抛之脑后，惊讶地问。宋愿身材高大，可修长精干，并不是那等五大三粗之辈。如何会生了个这般肥大的肠胃？

　　“让公主见笑了，臣的食量是大。”宋愿颔首应道。他没说谎话。他自幼身体羸弱，不像个将门之子。自父亲战亡后，为了担起他扔下的烂摊子，宋愿便着意打磨自己的身体。其中有一件，便是勉强自己每餐吃超过常人饭量的食物。别说，还真管用，他的身体当真强健了起来。坚持到如今，早已习惯。只是，却再难感受到饮食所带给人的那种愉悦甜美了。
　　不过今日不同。宋愿颇有些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吃完饭，眼见夜色已近三更。“公主定是困乏了吧。军旅之中诸事不便，辎重也在路上尚未赶至，无以供奉公主。怠慢公主，请公主今夜先暂歇于此。一概起居之物臣已命人换了新的。”回到中军大帐宋愿与刘昭说。

　　然刘昭抬头看着虚空：这正是前世里宋愿暴毙的要紧时候啊！ “这个，我并不是很困。”她说。然话没说完便是一个大大的哈欠。她忙捂住嘴：哎呀，如何能这般失仪！
　　宋愿看着她无声地笑。她这般娇羞模样才像个姑娘家，如刚才那般调戏于自己真真是不像样......咳咳。他板起脸，正色道：“公主还有何吩咐，尽管与臣说来便是。”

　　“唔，那个，”刘昭想反正今儿个做的过格的事儿已经够多了，再则自己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何必在意那么多有的没的。于是厚起了脸皮，从容与宋愿道：“就寝时候身边若是没有熟悉的人陪伴，我无法入眠。便是勉强入眠了，一时也会被噩梦惊醒的。”

　　这里她熟悉的人，便只有他一个了。公主这，这又调戏他呢？！定是在匈奴这几年给那些没礼义廉耻的野蛮人带坏了！宋愿心中正气凌然地想。
　　然口舌打了几个转儿，最后说出来的是：“那，那臣今夜便护卫于公主帐外便是。”

　　“太远了，我会害怕。”然刘昭摇头：“不如，你就睡在这外帐，我在内帐，若是害怕了唤你，你要应我。”
　　如此也不算违背礼法。再唤亲卫们作陪，无碍公主清誉。宋愿盘算着，便应下了。

　　刘昭这才满意走进内帐，却又很快回来，手中抱了被褥。“你明日要指挥决战，今夜必须养精蓄锐。你这便赶紧歇了吧。”说着把被褥在地衣上铺好，抬眼示意宋愿钻进去。
　　这，这情形有些诡异，明明自己与她才重逢不过三五个时辰，如何就到了她给自己铺床叠被的地步了？这也比他的谋划快太多了,他喜欢事事顺着自己的谋划来......宋愿的脸又抑制不住地烧上了：“臣，臣便是一夜不睡，也没什么的。”

　　“不行，你必须要睡，”刘昭动手拉他：“你睡着了我才睡的着。”
　　“臣既睡着了，公主如何能不怕？咳，咳咳......”宋愿还待推辞，然便在此时，突然觉着胸腔中一阵痉挛，呼吸便不太顺畅，腹中也开始作痛。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万不可在公主面前失仪！“臣，臣先告退......”他挣扎着往外走。

　　“你，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难看？”然而刘昭却抓着他不放，指甲深深掐入他的肉里。
　　宋愿看一眼刘昭：分明她的脸色才难看，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臣，臣无事.，却是公主......”他刚想问候她，岂料胸中又一阵剧烈痉挛，他顿时躬下了身子，说不出话来。

　　“医士，来人快传医士！”刘昭锐声喊。
　　“不，不必。”宋愿剧烈喘息着，好不容易拿气音阻止她：“只是臣的一点老毛病犯了，不碍事......”

　　他岂知他这话落在刘昭耳中，字字有如惊雷：老毛病？宿疾！他的宿疾，到底还是犯了！
　　为什么，明明她已经做了万全的防备，为什么他还是犯病了？！他会重蹈前世覆辙么？他会吐血而亡么？！刘昭只觉着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