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难猜》伐如是鱼

5、拒绝

　　看到叶绿确实不虞而且极不舒服的模样，晏默扬感到有些受伤。他放下吃的，向她伸出手去，眼神满是小心和试探，似乎生怕她下一刻就拂袖而去。

　　叶绿盯着面前的手，骨节分明、纤长干净。这手曾温柔地摸过她的脸颊，顺过她的头发，搭过她的肩膀，搂过她的腰间，牵过她的手指，可是，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再把自己交付给他。

　　她没有办法对他残忍，也没有办法对他宽容，更没有办法对他信赖。哪怕他的重新出现给她的冲击那样巨大，给她的幻觉那么美妙，像诱人的禁果和舒展的橄榄枝，她都没有办法再像19岁的她那样，义无反顾栽进去。

　　她曾写过那么多爱情大道理，轮到自己却发现也不过凡夫俗子一个。害怕受伤，害怕期待，害怕重蹈覆辙。

　　她曾经以为自己懂得晏默扬，那样简单的男孩，好恶都写在脸上，虽然幼稚但是纯良，不会欺骗，没有谎言。但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以为的认真不过是对方的玩笑。你以为的缘分使然不过是对方的随机选择。你以为的喜欢不过是对方的愚弄。他对你好了3年，但或许很多时刻，或许他站在局外，冷静得让人看不清。

　　叶绿听见心里的自己在说：你很害怕，叶绿。

　　谁能不害怕呢？

　　她并没有怨恨他了，她是看开释怀了，但她控制不了自己不往最坏的方向想。

　　在没有重逢的这些年里，她在脑内为平行世界的他们铺设了很多的可能，而她曾在重逢之初以为那是自己旧情难忘，以为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也不过就是这个他重新伸出手，给予她台阶和好的举动。

　　可是在她迟疑着无法伸出手回应晏默扬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个她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人，可能并不是伤害了她又重新出现的这个人，而是她幻想着的，和她之间没有欺骗和谎言、没有质疑和分离的人。在晏默扬重新向她伸出手的这刻，她看清了自己的隐隐作痛，那里隐藏着怯懦、犹豫、怀疑、卑微，那是她极力想隐藏着的部分，那个在爱情的泥沼中苦苦挣扎又深深陷落的自己。真实世界里晏默扬的存在，时刻嘲笑她曾经全心全意的愚笨和天真。

　　祁攸说得对，她是个生活得不会脱轨的人，没有一点冒险精神。如果说和他的相爱是她绝无仅有的一次冒险，那么同样的冒险，她没有办法再承受一次失败的结果。她这些年的努力工作，无非就是想用一个安全的、没有背叛的世界包裹住自己。

　　或许晏默扬是在恋爱中看透了她的本质，才会笃定她这6年来根本不敢再踏出一步，才会在6年的无影无踪之后，以这样的姿态重新回到她的生活里。

　　在她伸出手后，对方又会是怎样的面孔，内心怀以怎样不为人知的情感？

　　叶绿的手握成拳，对着晏默扬摇了摇头，逸出一个苦笑：“我做不到。”

　　晏默扬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害怕这个答案，害怕了这么多年，可还是得到了这个回答。他这些天的步步紧逼，无非就是想让叶绿根本没时间思考拒绝的事情，而是被旧日的温情记忆所打动，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最初分开的时候遍寻她不果又被她断然割断了联系，少爷脾性上来的他也破罐破摔决定绝不再低头，甚至回到父母一直让他回他都不肯回的帝都，因为这座城市已经没有让他留下的理由。

　　他其实几乎已经做到了，那一年在父亲掌握的集团里学习，因为憋着一股劲，加上本身又极为活跃玲珑，有父亲带着四处交际拓人脉，加上计算机技术强，精于算法语言，不管跟计算机打交道还是跟人打交道都玩得转，很快就声名在外。这种优质钻石单身，自然少不了妈妈级的说客来做媒推荐，相亲队伍络绎不绝，环肥燕瘦排成一条龙等着他挑。

　　他妈妈劝他看开些：“叶绿不是没跟你回来吗，既然你已经决定在这里发展，如果她不跟你过来，异地也很难维持啊。如果分开了，去见见别的女孩也未尝不可。”

　　他是打掉牙往肚里咽。本来说好毕业会带叶绿回家，但是两个人却分手了。不好意思跟老妈说是自己的锅，只能说叶绿是因为不舍得离开南方才分开的，然后就被老妈推着去相亲。

　　他只能去了，心里却是什么都填不满，对方不管多美丽，在他眼里都不存在。

　　一次次的见面未果，晏妈妈收到了来自各方的投诉。

　　“你家小晏啊刚坐下来喝了杯水就跑啦！”“居然还喝了水吗我介绍的这个比XX明星都好看的女孩连水都没喝呢！”“人家问他有什么爱好的时候他居然说每天看金|瓶|梅！对方可是个正经的女老师啊！”

　　晏妈妈：......晏默扬你这个小混蛋到底在干什么啊！是要你老妈得罪所有亲戚朋友啊！

　　然后晏妈妈思前想后，觉得可能儿子对叶绿念念不忘，就盘算着是不是得把儿子带回家的东西收拾收拾丢储物室里封存着，这样儿子不会因为自己乱丢他东西而发少爷脾气，又不会因为睹物思人而走不出来。

　　于是晏妈妈趁着晏默扬不在家的时候在他房里仔细检查他从学校带回的东西，果然发现很多一看就能看出是女孩送的、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晏妈妈毕竟也是女人，眼光老道，一边收拾整理一遍感叹，看来儿子还是余情未了，这都保管的那么好。又感叹叶绿跟儿子没有缘分，那么多实用又精巧的东西，这女孩心思一定很细腻，她和晏爸爸恋爱的时候也是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送给他呢。

　　然后晏妈妈看到一件球衣，以为是儿子放错了，毕竟儿子的号码情结她一清二楚。这孩子从小到大在篮球队的号码都没变过，以前在家还拿球衣当睡衣来着，所以晏妈妈也没太注意，就把这件球衣抽了出来，又发现球衣有点脏了，索性就帮他丢洗衣机了。其他东西都收拾好，封存到储藏室里。

　　晏默扬回到家就发现东西不见了，当时就炸锅了，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从保姆到司机都被他逮着问了个遍，晏妈妈自然是最开始就被问到的，但是她忍住了没有说，晏爸爸那天没回来在应酬，硬是被儿子打了1个小时电话全程翻来覆去就问一句话：“爸，你把我卧室床边的箱子放哪儿了。”

　　晏妈妈是知道儿子极喜欢那个女孩的，不然也不会每次回家都跟对方报备，不会每次提起都满目笑意，不会给她炫耀两个人在学校或者在外面玩时拍的照片，不会告诉她毕业了就带她回家见他们然后向她求婚，不会为了她执意想留在南方，但是没想到分开了还这样惦记着，而且看这架势找不到是要翻了天了，晏妈妈果断选择明哲保身装聋作哑抵死不承认。晏默扬虽然少爷气性，但也不会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对父母发火，家教和礼仪都是在的，所以找不到东西自己着急上火，也没有对别人发作，就是神经质地来来回回在各个房间找寻着。家里本来就大，他怎么也找不到，眼都急红了。

　　晏妈妈看儿子这样也很难过，话到嘴边又忍住没说，刚刚都没说现在再说儿子得更生气了吧，肯定会气很久的吧。晏默扬的思维方式大概也是随妈了，属于企图蒙混过关的鸵鸟型心态，有时看似主动，内心却无所适从。

　　然后晏默扬无意当中发现已经被叠起的，混迹在一堆衣物里的球衣。晏妈妈从来没见过儿子这个样子，他拿起球衣，反反复复仔细确认着，似乎在确定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然后把球衣紧紧抱在怀里。她看见儿子笑了，但是笑容却是苦的，高高的男孩定定地抱着球衣站在那里，双目通红，落下泪来，看起来像是找回了全世界，又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后来晏默扬执意离开家要南下的时候，晏妈妈想，大概这就是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