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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流风拂雪 ...

  •   “什么破地方,方圆百里连只兔子都找不到。”

      李潮歌抱着饿蔫了的琉璃,无奈地靠在一棵参天古树之下休息。冰洲的土地被冰雪覆盖,即便走了一天的山路,李潮歌的外袍依旧干干净净。但要紧的是汗水打湿了衣襟,天气又越来越阴冷,李潮歌在树下抱着琉璃取暖,连打了两个寒颤。

      其实从晌午告别杨祭将军之后,李潮歌就已经踏入了冰州慕氏的领地。可谁知道,慕氏辖境之内都是慕家人和宋家人居住的地方,负责巡逻的护卫不分昼夜,每隔两个时辰就会到每个山头巡视一遍,别说什么凶暴野兽了,就连兔子松鼠之类都极为难见,李潮歌和琉璃从傍晚开始,找遍了整座山也没有看到一个活物。

      一阵凛冽的北风刮过,李潮歌连忙把脸埋进琉璃温暖的皮毛里,等到再抬起头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冰洲的万里寒天,真不是闹着玩的。”李潮歌吸吸被冻红的鼻子,重新站起来。他拍了拍肩上的积雪,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广袤无垠的冰原。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到北方来,也是第一次真实地看到漫天飘雪。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留在四季如春的瀛洲,他以为自己与北方是无缘的,幼年时还因此有过些许不知天高地厚的遗憾。如今真正地踏上这片土地才发现它是这么地陌生——陌生到他用尽所有的求生本领,都难以果腹。

      这苍茫而浩瀚的冰天雪地对他来说是一个彻彻底底一无所知的世界。眼前巍峨的冰山绵延起伏,一切都是白色的,一切都是那么庄严,冰冷,令人心生敬畏,甚至心生恐惧。这一切感受是在日日鲜花环绕的南境难以想象的。

      李潮歌向前望了许久,觉得眼睛又些酸涩,打算揉揉眼睛,才发现就连睫毛上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他心里丧气地很,决定将一时兴起的不靠谱觅食行动就此作罢,可是琉璃却在这时候不安分地骚动了起来。

      “呜呜!呜呜!”琉璃忽然焦躁地从李潮歌怀里跳了出来,一边叫唤,一边咬着他的袍子往南边扯去。

      李潮歌顺着琉璃拉扯的方向一路走到悬崖边上,眯着眼往山下一看——在南边那条隐蔽的山路上竟然有一支长长的猎队正在穿越山谷!

      那山路藏匿地极好,猎队害怕遭劫也没有点火,若不是琉璃闻到了猎物散发出的血腥味,等那一整支队伍完全走过去,李潮歌都不一定能发现它。

      一人一狐,相视一笑。

      李潮歌心里的不痛快一下就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兴高采烈地对琉璃胡乱揉捏了一通,然后眼冒精光地注视着下方的猎队,恨不把那几十人的猎队给整个囫囵吞了。

      一人一狐,眼睛里冒着饿狼似的精光。

      “走!劫了他!”

      ……

      当慕清魄领着慕家的猎队从猎场回到主宅山脚下的时候,外头已经是子夜了。

      除了十四岁的慕清魄之外,这支猎队还由十几个慕氏分家的少年组成,猎队守着的五辆车子上堆满了今日猎得的野味,这些东西均来自远山猎场。

      捕猎凶兽是为了交换金银,而这几车则是慕氏主宅半个月的口粮,所以大多是些山鸡野兔之类肉质鲜嫩的小猎物。但即使是看护这些小猎物,身为少主的慕清魄依旧没有丝毫松懈。

      慕清魄一袭印着双头蛇家纹的黑袍,面部蒙着防寒的黑巾,一人独自走在猎队的最前方,袍子在寒风之中猎猎作响。

      慕皇后身兼数职,原本就无法常年主持慕家的事务,因此当慕清魄十岁,从神武大帝那里回到慕家主宅的时候,慕家一半的担子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宋氏是慕氏的表亲,两家血浓于水,慕清魄也一直由表舅宋雪庵在身边辅佐,可一旦遇到各类重大事件的抉择,身为少主的慕清魄责无旁贷。

      到了前方能看到主宅灯火的地方,慕清魄再次回头确认车上的猎物。前一阵子野猎,慕清魄受慕皇后之命处理其他事物,提前离开没有护送猎队归宅,竟不想那些北境贩子乘虚而入弄走了三只凶兽。主事的慕氏分家因此被罚三个月不许向主宅领肉,所以今日慕清魄护送时更是分外小心。

      也许是因为主宅所在的山下不再像外头猎场那么危机四伏,猎队里一个少年实在犯困,不小心打了个哈欠。

      夜里下着鹅毛大雪,猎队怕火焰的光芒光会吸引山匪,一路都没有点火。慕清魄一个瞬身术闪到那犯困少年身后,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一拍。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半三更,背后这突如其来的一拍,差点把那少年吓出尿来。

      少年一瞬间清醒地不能再清醒,哆嗦道:“少……少主……”

      “小心脚下。”
      慕清魄冷冷说道。他唯一暴露在风雪之中的一双乌黑的眼睛,用严厉的目光注视了那少年片刻,才继续到下一车去清点猎物了。

      慕清魄离开之后,少年才小心翼翼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地放松了挺得笔直的脊梁骨。

      慕氏虽说宗氏血脉凋零,但分家却人员众多,再加上如今门生也越来越多,原本半个月一次的野猎显然是有些不够了。慕清魄正寻思下个月野猎要不要再增加一车猎物的时候,守着最后那车猎物的少年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少主……车上……车上忽然少了一只熊崽……”少年年纪小,遇事委屈地都快哭出来了,“我刚刚清点的时候还在呢,就一回头的功夫就不见了……”

      慕清魄轻轻蹙眉,手一扬,示意猎队停下来。他走到最后去清点,果真少了一只。

      另一个同车护送的少年慌张地解释道:“应该是我们方才犯困,让熊崽滑下车了……这捆着熊崽的绳子也没被切断,应该不是人为的,我们去后边找一找吧。”

      慕清魄摇摇头。
      绳子虽然没被切断,但绳子上和放置熊崽的车上,却留着新鲜的血迹。这些刚猎得的猎物,血都还是热的,那只熊崽多半是被人横切了一刀,分成上下两个部分窃走了。那血迹在寒天里都尚未凝固,看来对方也是刚刚得手不久。

      慕清魄领队野猎三年来,头一次在眼皮子底下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猎物。

      慕清魄十岁便接任少主,代替慕皇后料理北境事宜,他自尊极重,平日里更不会轻易表露心迹。此时此刻,虽说他表面一片平静,其实心里却早已经气得窜火。

      “你们先回宅,卸了东西就休息吧。”他扔下这句话,也不等谁答应,一纵身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

      李潮歌躲在山崖上的树林间,等琉璃在外头确认下边的猎队已经离开,这才松了口气,背着装着熊崽的包袱走出来。

      他颠了颠背上沉甸甸的熊崽,面露喜色,连忙咽了咽口水打算带着琉璃跑路。

      然而就在他转头往回踏出半步的瞬间,夜空中,一把银色的匕首割裂长空,极速朝着他劈过来。

      李潮歌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后退两大步。可那匕首呼啸而来,他及时躲开,右臂还是被深深割进了一刀。

      一股恐怖的寒意沿着脊梁骨径直窜进李潮歌的心里。

      在被匕首割伤的那一霎那,李潮歌整个人匍匐到了地面上,原本清澈的眼睛此时此刻透着野兽一般的凶光。琉璃一跃护在李潮歌前方,磨牙吮血,如临大敌。

      李潮歌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流至手背的鲜血。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的同时,他的脑海之中也飞快地思索着——他从被割开的那道伤口之中感受到一种精纯无比的灵力,就仿佛黄金一般至纯至净,毫无杂质。并且对方的灵力的控制能力如火纯青,使用在匕首上的灵力一丝不多,一丝不少,刚刚好割到手臂的最深处却又不伤及经脉的地方。既让人深受痛楚,又不伤及要害,这样“刚刚好”的尺度,正是施术者最难以把控的地方。

      在李潮歌的印象里,只有二哥昭明皇子和父皇神功大帝,才能淬炼出这种黄金一般纯净的灵力和控制力。

      李潮歌不寒而栗——这个人正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一切尽在掌握,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就在此时,琉璃全身上下的毛发突然像刺猬似的炸开,它磨牙吮血,警惕无比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李潮歌展开自己的全部感官,当他嗅到那个与琉璃神似的味道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人竟然也携带着神器!

      难道是李景英!?可是不对,即便她如今贵为南境王丞,但是在暮氏的地盘上也不应该嚣张至此。可如果不是李景英那又是谁?难道是慕皇后假意收留,实则派人过来追杀么?可这也不像是慕皇后一贯的作风。难道是阴冥阁的人……

      仅仅是在对方还没现身之前僵持了片刻,李潮歌就胡思乱想地连发了好几身冷汗。

      汗水在寒风之中瞬间结成冰霜,肚子里传来饥饿的刺痛感,可是李潮歌此刻完全顾不上了。

      随着对方的逐渐靠近近,一种庞大到恐怖的灵力,仿佛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天幕,朝着李潮歌铺天盖地地压过来,李潮歌只觉得在这种力量的压制底下连呼吸都是带着刺痛的。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

      随着对方的不断走近,李潮歌脆弱的脏腑终于受不住重压,在绞痛之中咳出一大口血来。琉璃的灵力也被压制着,从方才开始就一连退了好几步。然而对方却十分从容,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走来。

      这人不是李景英,也不是慕皇后,不是李潮歌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这种堪比神兽的灵力,是李潮歌从未见过的。他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盯着前头,恨不能挖出眼睛来扔出去,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九丈,八丈,七丈……

      当一个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时候,李潮歌已经在灵力的压制下神智不清了。他竭尽全力调动了全身的灵力,一双被灵力压制到重影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黑暗中那个渐渐逼近的身影,暗处的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就在此时,那个身影忽然在离李潮歌不远的地方停下了,冷冷道:“就是你劫了猎物么?”

      那声音分明是个少年,然而语气里的冷漠却让人不由怀疑他的年纪。

      李潮歌在那声冰冷的问话里找回了些许神志,他朦朦胧胧地注视着那个少年,肺腑都在因那怪物一般压倒性的灵力而灼烧。也不知是不是被那庞大的灵力压糊涂了,李潮歌竟然完全没能在那浩瀚的灵力之中感觉到一丝杀意。

      当然了,也可能是李潮歌这只柿子实在太软,双方力量差距悬殊,对方连伸手捏他一下的意思都没有,觉得吓唬吓唬他就得了。

      大约是已经被折磨地头脑不正常了,李潮歌的心里忽然跳出一个有点不严肃的想法——这人调动这能移山倒海的灵力出来就是为了吓唬人,倒也不嫌浪费。

      李潮歌很想笑,可惜他一咧嘴,又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他雪白的袍子。

      他被那种浩瀚无垠的灵力压地头昏脑胀,突然大彻大悟地想到,那人若真要杀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虫子还容易,自己还在这里死撑着干嘛?有道是英雄能屈能伸,服个软没准还能捡回一条狗命呢。

      李潮歌到底是个十分珍惜脸面的人,到了这种关头还不忘倒腾好自己的袍子,又整了整头发,然后收起灵力,打算以一个比较体面的表情迎接“死神”的到来。

      琉璃在贪生怕死方面与他的主人一脉相承,他十分有眼力见地舔了舔自己炸开的毛,一瘸一拐地凑到李潮歌身边,特地拐了个弯在李潮歌吐血的地方滚了一圈,沾了一身的血躲到李潮歌怀里,十分有一种“忠心护主”的意思。

      “整理好仪容”的一人一狐就这么“奄奄一息”地待在原地,直到那个高挑的身影拨开荆棘,在雪地里找到了他们。

      来人果然是个和李潮歌一般大的少年,半张脸被黑巾遮着,只露出一双凌厉而淡漠的眼睛。

      大约是李潮歌和琉璃的样子实在不堪入目,少年草草将李潮歌看了个遍,又扫了扫他受伤的手臂,最终把目光落到了李潮歌那双茫然的眼睛里。

      李潮歌注视着那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黑地像是一对墨玉似的,只是眼神过分淡漠了,总让人觉得缺少了些光彩。

      其实慕清魄在月光之下见到李潮歌第一眼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额头有落樱额裂的人就是母后所说的那位大名鼎鼎的“稚樱皇子”。

      慕清魄一开始的确是打算对李潮歌震慑一番,教训教训这个刚来第一天就敢偷鸡摸狗的败家玩意儿,不过大约是李潮歌这只软柿子实在烂地让他连捏一下的热情都没有,他很快就灰心丧气地收了灵力,觉得十分没意思。

      慕清魄刚收了灵力,李潮歌连忙如释重负地瘫坐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其实原本今天应该是慕清魄亲自去接应李潮歌的,就是因为猎队前阵子刚刚出了事,慕清魄放心不下,这才将接李潮歌的差事推给了王驰。要是早知道这个人这么不安生,慕清魄是怎么都不会让王驰那个倒霉鬼去接应的。

      慕清魄扫了一眼李潮歌背上滴着血的包袱,冷冷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李潮歌整个人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听着这话更加摸不着北,捂着胸口喘了半天才张口:“……你……你说什么?”

      慕清魄目光一紧,就有一道无形的风刃从他身后飞出去,利落地割开李潮歌背上的包袱。一只被剖成两半的熊崽从包袱里“咕噜噜”地滚到了李潮歌的脚边。

      慕清魄冷冷讽道:“明明是来投靠的,结果还没进门就把主人家的猎队劫了。这难不成是南境特有的礼节么?”

      借着月光,李潮歌猛然瞥见少年黑色外袍上的双头蛇纹样,心里一惊,瞬间更怂了。

      双头蛇纹样是冰洲暮氏的家纹,李潮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劫了慕家的猎队!方才在山上偷猎物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李潮歌一心以为那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北境商人猎队,没想到守着车子的竟然是慕家人!

      明白了对方是慕家人,李潮歌迅速在心里扇了自己八百个耳光,然后腆着脸笑眯眯地看着慕清魄。琉璃跟随李潮歌多年,得其主子真传,早已学到了恬不知耻的精髓,竟然坐在地上学着看门狗对慕清魄摇起了尾巴。

      慕清魄看着眼前的情景眼皮直跳,觉得这一人一狐格外讨打,忍了好一会儿才冷冰冰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潮歌眼珠子咕噜一转,谄媚地朝他笑了笑:“这…这不是……我初来乍到,想着是不是应该准备点见面礼,所以就……”

      “所以就打算把从慕家猎队劫来的东西当作见面礼送给慕家?你是不是还指望慕家人对你说声’谢谢’?”慕清魄毫不客气地下了结论,“不知羞耻。”

      李潮歌心虚归心虚,张口却还要狡辩:“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劫你家猎队了?这猎物明明就是我在过来的路上捡到的,不要白不要罢了……”

      慕清魄心道:这厮就是个无赖骗子!

      慕清魄使出了身上下的耐心,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背上的熊崽,是后心与颅内同时中箭而亡,颅内的箭尖尚未拔出,不如我就地将其取出,若上头刻着慕氏家纹,你就随我回去与先生们理论理论,看看这只猎物究竟是怎么落到你的手上的,如何?”

      慕家家规严苛无比,即使是李潮歌也有所耳闻。若是被先生们知道他行窃,那原本求慕家庇佑的事情也就泡汤了。

      证据确凿,李潮歌再没别的借口可找。

      在慕清魄的“威逼利诱”之下,李潮歌终于无可奈何地放下一戳就破的虚张声势,朝着慕清魄乖乖地低下头,像一只蔫巴的小狗。

      “熊崽…是我偷的。”

      “你偷它做什么?”

      “我想给自己和琉璃找些吃的,走了一整天山路,我们实在是饿了。可是谁知道,这个破地方方圆百里之内居然连一只兔子都没有,碰巧看见猎队经过,就想顺手捎点吃的回去……”

      李潮歌可怜巴巴地说着,琉璃也委屈地耷拉下了耳朵。

      慕清魄看着李潮歌摸着肚子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好笑。

      稚樱皇子的名头响彻五境,从前慕清魄也听闻过李潮歌的不少传闻。今天见面之前,他还以为稚樱皇子是什么嗜血无情的妖魔鬼怪,搞了半天就是个轻轻戳一下就要吐血的病秧子。

      慕清魄原本想调出灵力来杀一杀这人的锐气,可这人哪里还有什么锐气?就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能在慕清魄的灵力之下喘口气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罚也罚了,吓唬也吓唬了,人家毕竟初来乍到,做主人的也不能太欺负他。

      慕清魄这么想着 ,伸手扯下了脸上的黑巾,上前两步,蹲下来拉过了李潮歌的手腕。

      李潮歌以为他要抓自己回去跟先生们理论,吓得缩回了手:“你放开我,我不跟你回去!”

      慕清魄扫了那怂包一眼,叹了口气,然后捏着鼻子再次拉过他的手,用黑巾将李潮歌右臂上的伤口扎紧。

      即使是在幽暗的月光下,李潮歌也能隐约看到那黑巾之下原来藏着一张极致好看的脸。

      李潮歌一直以为,像是二哥昭明皇子那般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了,然而这少年的容貌却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极尽的美,竟然也会生出一种禀赋一般的威严来。李潮歌冥冥中觉得,从这种冷冰冰的气质上来看,这少年倒是有点像慕绮梅。

      慕清魄替他处理了伤口,又问道:“能走么?”

      李潮歌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起,自己的双腿完全被冻僵了,连站起来都有困难。

      慕清魄也不多说什么,两三下就将李潮歌,琉璃和熊崽一起背到了身上。

      除了小时候被二哥昭明太子背过之外,李潮歌还从未被别人背过。虽说李潮歌脸皮本来够厚,但是这个素未平生的慕家少年在知道李潮歌偷了猎物的情况下,居然还愿意背着他回去,李潮歌就有挂不住了。

      这一慌,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我叫李潮歌,是今天新来的门生,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方才就是同你们开一个玩笑,我现在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敢了,求求你不要告诉先生……”

      慕清魄侧过头来,只道了一句:“抓紧了。”

      李潮歌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右臂,摇摇头:“我身上脏。”

      慕清魄顿了顿,二话不说就变出来一条白绫。那白绫仿佛是有生命似的,不用他动手,自己就往他们二人身上绕去。不过顷刻间,两人就被白绫捆了个结实。

      这下,无论愿不愿意,李潮歌都已经老老实实地伏在了慕清魄宽阔的肩膀上了。除了沉稳有力的心跳之外,李潮歌还感觉到了从对方体内迸发而出的庞大灵力。然而此时慕清魄身上的灵力却不同于刚才那般令人恐惧,李潮歌感觉全身上下被一种温暖的力量包裹着,就连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慕清魄轻轻结印,两人便稳稳当当地升入高空,然后朝着家宅的方向疾速飞驰而去。

      李潮歌刚刚感觉脸被突如其来的疾风割地生疼,慕清魄便伸出一只手来,用力将他的头按进自己厚实的袍子里。

      李潮歌感到自己被包裹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之中,并且那种温度还源源不断地从对方的身上,和按着他头部的手掌上传递过来。

      这种温暖让他想起了从前瀛洲四季如春的气候,想起母后慈爱的脸,想起二哥和大哥有力的臂膀。在这亡命徒般的一年之中,每当深夜里,只有琉璃与他相互取暖,从前那些感受明明都已经离他非常遥远了,然而此时此刻却再度清晰地想了起来。

      这种温暖让李潮歌的头脑一时懒惰了下来,竟然忘记了盘算这少年的真实身份,就这么在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肩头打起盹来。

      慕清魄的飞行速度极快,两人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慕氏的家宅。

      李潮歌还迷迷糊糊地伏在慕清魄的肩头,就听到有几人恭恭敬敬道:“恭迎少主。”

      等李潮歌抬起头来,就看到五六个陌生的少年正齐刷刷地看着他,为首的那个眼睛瞪得最大的看上去最傻,不过李潮歌倒是觉得这面相傻得有点面熟。

      李潮歌眯起眼睛一看——哦,居然又是王驰。

      那位被称为“少主”的少年全然不顾周遭诧异的目光,就这么不发一言地将李潮歌背到了内堂,这才结印,解开了背上的白绫。那白绫又将李潮歌稳当地一托,这才让他安安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等李潮歌站稳了,那白绫便飞快地朝着那位少年的掌心飞去,化为一片小巧玲珑的白色羽毛。

      李潮歌惶惶然地看着那个慕清魄手里的羽毛,悔地肠子都青了。

      谁不知道清魄皇子的神器就是一支白羽啊!

      清魄皇子,是慕皇后与神武大帝的第三子。

      据说他出生时星月交辉,芒寒色正,万籁俱寂。神武大帝大喜,祈愿他日后品质高洁,冰魂素魄,于是赐号清魄。随后又将神器白羽赐予他,因此世人又尊他为“清魄羽神”。

      当年李潮歌还身在瀛洲的时候,就听过这位清魄皇子的大名,因为同样是三皇子,经常会有人拿他跟慕清魄比较。

      少年时难免争强好胜,在有一段时间里,李潮歌曾经不止一次地口出狂言,“我们南境富饶,所以代代才有英雄豪杰出没。我看北境那种穷乡僻壤,根本生不出什么灵力卓绝的人,那什么’清魄皇子’,我让他一只手,他都未必能打过我!”

      如今想到从前那些话,李潮歌真很不的打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慕家宗室衰微,到了这一代只剩下慕皇后一个独女,因此慕皇后才不得不坐上家主的位置。

      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慕皇后之后,冰洲慕氏就后继无人了。于是慕皇后就向神武大帝请愿,将三皇子清魄降为臣下,做冰洲慕氏的继承人。清魄皇子在得到神武大帝允诺之后,就回到了暮雪千山,接下了少主的担子。

      李潮歌从小鬼怪精灵,向来就只有他玩弄别人的份,哪里会想到自己也有今天?方才还想着能不能求着这个人网开一面,谁会想到他竟然就是慕家少主本人啊!这会儿他人赃并获,怕是要直接发落了吧……

      李潮歌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等着慕清魄将他逐出家门。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慕清魄只漠然对王驰道:“带他去见家主吧。”

      李潮歌惊讶地抬起头,正好撞上慕清魄那双墨玉一般幽深的眼睛。

      他只是站在哪里,周身就带着一种肃然的气场,明明还只是个少年,而那天生的威严却叫人对他的的指令不敢辩驳半句。

      李潮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总觉得慕清魄那双看似漠然的眼睛深处,是含着笑的。

      王驰连忙在李潮歌身后推了一把,低声道:“还不赶紧跟我走!?”

      李潮歌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转身跟着王驰走了。

      另外几个少年也随后纷纷退下。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慕清魄才在堂内的椅子上坐下。

      他将胸口的白羽摘下。白羽上头沾染了几丝血痕,想必是方才李潮歌身上的血迹。

      慕清魄伸出手指来,轻轻触碰那血迹,心中琢磨着:还是头一次听说有饲主为神兽出去觅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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