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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篱下佳人 ...

  •   越是往镇外走,就越是没有人气儿。前方皆是鸟无人烟的山路。

      午后,雪终于停了。阳光照耀之下,远方的雪山上一片晶莹剔透。

      跨过前方那座雪山之后,便是北境之北。北境之北,即是冰洲王界。神武大帝的两仪王族与冰洲慕氏,从几百年前开始便是姻亲,暮雪千山与冰洲雪境唇齿相依,无论是血脉上还是地界上,早已不分你我。

      “前面的两位!且慢且慢!”

      李潮歌刚要抬腿往前走,就听见后头有个聒噪的声音喊住了他们。杨祭眉头一皱。那声音鲁莽又不合时宜,一听就是个毛头小子。

      杨祭回过头,果然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从后面慢悠悠地走过来。那少年莫约十五岁的样子,嘴里悠哉悠哉衔着根枯草。虽说乍一看长得人模狗样的,但就看他那一脸嚣张眼睛长在天灵盖上的样子,杨祭就觉得格外手痒。

      那少年走到近处,一口把嘴里的枯草啐进雪地里,用市侩的眼神扫了杨祭一眼,对着李潮歌边打量边问道:“你就是李潮歌?”

      那少年话音刚落,杨祭一个箭步过去利落地把李潮歌护在身后,一双虎目死死瞪着那少年,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那少年这才正眼瞧着杨祭,也不怂,瞧着李潮歌撇撇嘴道:“哟,看来是个人物嘛,还有护卫呢。”

      李潮歌一眼就扫见了他额带上的牡丹家纹,瞬间明白他是琅琊王氏的人,却还是故意幽幽地问道:“你是谁?”

      “小爷我大名王驰。我是慕家的门生,慕家家主怕你第一次来,不识路。我闲着也是闲着,就答应她来接应你了。”王驰说罢翻了个白眼,“你明明是李家的人,却让我这个琅琊王氏的来接应,真不懂慕皇后是怎么打算的。”

      原来是慕皇后派人来接我了,李潮歌默默地想道。
      他心里有了底,便挥挥手,让杨祭退下:“杨将军,既然有人接应,那你送我到这里就好了,余下的路我自己走。”

      “这可不行,”杨祭一口否决,“从这里去暮雪千山,至少还要翻过三个山头,北境多猛兽,万一……”

      “没事儿,这不是有我在么!”王驰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伸出手,半个人往李潮歌单薄的肩膀上一挂,颇为自信地说道,“有小爷我在,别说就这三座山了,十座山他都出不了意外!”

      王驰这伸手一勾,李潮歌是没什么所谓,杨祭却是真的气坏了。这堂堂瀛洲太一氏三皇子的千金之躯,是尔等贱民想碰就碰的么!?

      杨祭怒火中烧,一掌将王驰推开:“你若再敢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王驰被推了一掌,立刻不乐意了:“不就是个护卫么!凶什么凶!小爷我可是中原琅琊王氏的少主,你家小主人身份再尊贵,能有我们王丞世家尊贵么!?”

      “原来你是王璞的儿子,”杨祭冷冷一笑,“下次在营中遇见,我便去问问他,是不是有一个全无礼数的儿子。”

      “你是谁啊你,凭什么……”

      王驰刚要继续争辩,却被李潮歌拦了下来。李潮歌心里清楚,杨祭送自己到北境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王驰是不巧刚好撞在了气头上,放了平时,杨祭根本不屑于他计较。

      解铃还须系铃人,李潮歌走到杨祭跟前,挑着眉半开玩笑半正经道:“杨将军这样舍不得我?”

      杨祭听着他吊儿郎当的问话,表面只是摇摇头,心里却在苦笑。

      潮歌尚在李皇后腹中的时候,杨祭就已经成为昭明皇子的近侍卫了。稚樱皇子自幼天赋卓绝,昭明皇子对他非常疼爱,杨祭也十分喜爱他。

      自从仙人台之事过后,昭明皇子遭人暗算生死未卜,李潮歌在扶风胜境消失地无影无踪。得知此事之后,李皇后病死,神功大帝和承隆太子心痛欲绝,杨祭用整整一年的时间把南境翻了个底朝天,这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李潮歌。

      然而这时候的李潮歌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稚樱皇子了。

      杨祭至今记得三个月前,在南境与西境交界地带的流民堆里找到李潮歌时候的情景。当时李潮歌蜷缩着身子蹲在角落里,任凭流民们殴打,杨祭将他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李潮歌死死地护着怀里的小狐狸,胸前还揣着两个脏兮兮的馒头。

      对于这两年之间发生的事情李潮歌一直都闭口不谈,但是在与李潮歌一起生活的这三个月里,杨祭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比如李潮歌一身功夫被废,身体大不如前;再比如这两年来,李氏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李潮歌的追杀,李潮歌一身的伤病也必定是拜李氏所赐。

      李氏势力日益庞大,在各境爪牙众多,杨祭不忍看着李潮歌继续为了躲避李氏的追杀而继续去过流亡的生活,这才权衡个中利弊,接受了李潮歌的意见——将他作为慕氏门生送入北境。

      冰洲慕氏统领北境千年之久,慕氏身为王丞五姓之首势力浩大,暮雪千山得神武大帝庇佑更是人杰地灵,从几百年前就成为了皇族与五境王丞幼童修炼术数之地,根基之牢固毋庸置疑,若是李潮歌能顺利得到慕氏庇护,那么即便霸道如李氏,也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不久之前才失而复得,如今却再次不得不将他拱手交给慕氏,一想到李潮歌日后也许会不得不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杨祭就有一种想要扭头将他带回瀛洲的冲动。

      李潮歌料到杨祭心里又在犹疑,忽然一改方才漫不经心的口气,低声道:“杨将军,梅姨已经叫他出来接应我了,你若是执意亲自送我去,不就是在违抗圣命么?你别忘了,梅姨除了慕家家主这个身份之外,还是两仪氏的神武皇后。”

      杨祭紧紧注视着李潮歌,暗自猜测那薄薄地幕篱之下是一副怎样的表情,良久才低声问道:“您当真决定了么?”

      然而幕篱之下却依旧传来了如往常一样凉薄的声音:“我早便同你说过,慕氏是我的最后一张底牌,而北境是我如今唯一的安生之所。”

      杨祭心里一阵刺痛:“您的安身之所明明就是瀛……”

      “杨将军。”李潮歌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的,我回不去了。”

      紧接着,两人便再度陷入了沉默。

      那边气氛正紧张,可一直站在旁边坐山观虎斗的王驰早已经不耐烦了。

      王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旁边观战,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没听出来他们是在斗智斗勇,只觉得全是放屁。

      王驰听不下去,迈开腿往两人之间一横,挑着眉毛指着天,流里流气道:“二位,这天色都暗了,冰洲雪境不比南方,山里均是些嗜血的猛兽,晚前走不到暮雪千山,那就当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您二位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杨祭正在心焦的当口,听到这小子没心没肺的一说,立刻气得怒目圆睁,恨不得即刻他拎起来臭揍一顿。

      李潮歌在幕篱里一笑,心想这王驰倒是有些胆魄,竟然敢当面跟杨大将军对着干,不过…更大的可能是无知者无畏吧。若是王驰知道杨祭将军的身份是瀛洲阳灵阁禁军统领,那今日局势如何,还未可知呢。

      “杨将军,他说得对,天色不早,我该赶路了。之前该吩咐的话和拜托你的事情,我就不再重复了,后会有期。”李潮歌说罢便不再多言,对杨祭深深地看了一眼,就抱着琉璃,随王驰往雪山里去了。

      杨祭目送他们远去。

      当看到李潮歌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视野之中的时候,杨祭眼眶一热,忽然对着眼前气势恢宏的雪山,重重地跪了下去。

      ……

      “你究竟是什么人?方才那又是谁?那样难缠?”王驰走在前头领路,他手里揣着根木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山路边的古树,似乎还对杨将军的事耿耿于怀。

      李潮歌抱着琉璃,有点吃力地跟在他后头:“慕皇后没告诉你我是谁?”

      “慕家家主就说让我接应个人,没告诉我别的,”王驰回过头来瞅了李潮歌一眼,“话说,你戴着那东西做什么,脸上有伤?”

      “没有。”

      “那戴着它干嘛,多碍事啊?”

      李潮歌停下脚步。那幕篱本就是出门前杨祭坚持让他戴的,如今到了慕氏的领地,已经没必要了。

      “你说得对,我还戴着它做什么。”李潮歌说罢抬起手来,摘下了幕篱。

      王驰从刚才开始就好奇李潮歌的长相,这会儿回头一看,整个人傻了。

      李潮歌就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珠庭日角,斜眉入鬓,巧鼻娟秀,唇若丹霞。

      一双似笑非笑非笑含情目,清澈见底,又幽深玄妙,眉心那绛红的花瓣额裂,绽开在白皙的皮肤上,鲜艳地像是要滴出血来了。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朵盛开在雪地的红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妖艳的仙气儿。若不是被李潮歌玩世不恭的一笑破坏了气氛,王驰真要以为他是谪仙再世了。

      “怎么,傻了?”李潮歌朝他撇了一眼,挑薄地抬了抬下巴。琉璃也从李潮歌怀里跳起来,攀上他的肩膀,对着王驰甩了甩尾巴。那傲气的样子,一看就是在嫌弃王驰没见过世面。

      王驰当即就凑过去,对着琉璃黑着脸道:“小畜生,再甩,小心小爷我割了你的尾巴烩饭吃!”

      大约是被王驰那股惊世骇俗的痞气震住了,琉璃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地哼唧了两下,居然真的乖乖趴在了李潮歌肩上,不动了。

      李潮歌第一次瞧见琉璃被人震慑的怂样,愣了半晌,随即笑地前仰后合。

      王驰自己倒是没觉得好笑,烦躁地咂咂嘴,又跑到前面去带路了。

      李潮歌很快跟了上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安抚地摸摸琉璃耷拉下来的耳朵,又向王驰问起来,“你方才说,你姓王?”

      “是啊,小爷我是中原琅琊王氏宗室的独子,”王驰自豪地拍拍胸口,又撇了李潮歌一眼,“我方才就想问,你究竟是不是高阳李氏族的人?你明明姓李,却没穿他们祥云家纹的服饰,并且你若是他们家的人,慕皇后为什么不让你们自己家的人来接应你?”

      “嗯,我的确不是李家人。”李潮歌从地上捡了一根粗木枝拄着继续往前走。

      “那你是谁家的人?”

      李潮歌顿了顿,轻声道,“谁家的都不是。”

      王驰听着他那凉飕飕的口气,忽然有点不安地瞟了他一眼:“刚才我就想问了,你那额头的花钿是自己贴的?”

      李潮歌一笑:“怎么?”

      “我头一次见男人贴花钿,真是阴阳怪气的,”王驰说完又用余光小心地打量了李潮歌两遍,“那额头上的东西,该不会是天生就有的吧……”

      李潮歌挑了挑眉。
      这个王驰虽然痞,想不到竟是个极为心细的。从方才听道李潮歌和杨祭将军的对话开始,王驰就已经对李潮歌的身份起疑了。

      李潮歌并无意隐藏身份,当他踏入北境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不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了。但王驰吊儿郎当的性格实在欠揍,李潮歌忽然就改变了直接告诉他身份的主意,决定同他玩上一玩。

      他没接王驰的话,而是反问道:“你是琅琊王氏宗室的人,那你爹应该就是中原炎池花海的主人,王璞吧。”

      王驰点点头:“正是。”

      “王璞是太一氏的心腹,”李潮歌低眉神神秘秘地一笑,“你既然是他的独子,我透露给你些消息,应该也是无妨……”

      王驰听罢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在雪地里,吓得魂飞魄散:“你…你真的是稚樱皇子!!??方才听你叫慕皇后’梅姨’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你不是在骗我吧!?你……你真在十一岁的时候屠了李氏半个族?”

      李潮歌缓缓抚摸着琉璃的皮毛,笑得意味深长:“怎么,你觉得我不像?”

      北境的人天高地远,对身处南境之南的瀛洲大地的太一皇族并不熟悉。但琅琊王氏身在中原,因此对于王驰来说,当年“稚樱皇子血洗仙人台”的故事可是听过不下百遍的,民间将此事传地神乎其神,对于王驰来说,“稚樱皇子”“落英花神”,那都是传说里才有的人物。

      王驰虽说早知道稚樱皇子和自己年龄一般大,可是让他去相信这么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就在自己眼前,还是太困难了……就这么个小身板儿,能在一夜之间灭掉大半个李氏?

      李潮歌凑近了王驰,压低了声音,如同鬼魅:“我告诉你,那外头的传说都是骗人的。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能操控天雷呢?李家那一万多口人,都是我亲手手刃的。我将他们每一个人都切得七零八落,若是把他们的头颅垒起来,大概能比他们扶风胜境的第一高台【仙人台】更高。那些人的血流了整整一个多月才流干净,因为尸块被切地太碎了,收尸的时候根本找不齐每个人的部位,李家人没办法,只好在尸体腐烂之前把整个【仙人台】给烧了……”

      李潮歌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放在王驰的肩膀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极速收缩的瞳孔:“那把火烧了整整七天。在那七天里,大火把尸体烤地喷香,每天都有数不胜数的野狗循着肉香过来找肉吃。李家人尽全力想把那些野狗赶走,可是人的数量哪有狗多?何况被引来的都是些饥不择食的野狗?最终,他们只好任由野狗叼走那些散发着焦香味的尸体。你知道李家的现任家主李景英为什么见狗就打么?”

      李潮歌凉凉地笑起来,眉心的额裂火一样的红。

      “因为她哥哥李景亭和丈夫燕睿的尸体被我切成了肉泥,她翻遍了仙人台,连他们的一颗眼珠子都没能找到。李景英最终也只是为他们立了个衣冠冢而已,所以啊,南境的任何一只野狗都可能吃过他们的肉……呐,我说得这么仔细,你还不信我么?”

      王驰吓地大退一步,结果没站稳,脚下一滑,一屁股重重地摔在后头嶙峋的山石上,差点没把屁股摔成四瓣儿。

      始作俑者李潮歌全然视若无睹。

      他扔下吓得屁滚尿流的王驰,收起凶神恶煞的表情,然后事不关己地抚弄起琉璃垂在自己肩头的尾巴。远处日落西山,夕阳渐近,霞光照在他身上,让他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那么几丝血色。

      琉璃才不懂它主人究竟在玩着什么阴谋诡计,它舔舔前腿上的毛发,忽然一阵饿意袭来,肚子里传来了一串接一串古怪的叫声。

      “哎,看来挨不到慕家了,先去找些吃的吧,”李潮歌摸摸琉璃的肚子,抬头对王驰道,“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来。”

      “什…什么?”

      等王驰一惊一乍地抬起头,方才好端端站在眼前的李潮歌,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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