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情却有情》梁骁野

10、第 10 章

　　“醒醒。”
　　有人拍着他的脸，力气不小
　　——好痛
　　宇漠猛然坐起，像条缺水的鱼，头上直冒冷汗
　　“呼——呼”
　　师啸鲲抱着手臂坐在他面前，神情莫测
　　“你真的有求生欲吗？来金都不会是想自杀吧。”
　　宇漠还有些懵，讷讷道
　　“不是，我，是想活着的。”
　　“哦，所以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死在测试里的人。”
　　他在等测试后的脑部检查结果出来，为防止给这些学生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按照惯例需要在做完测试后进行全面的脑部检查，万一有什么问题需要请专业心理辅导医生来诊治
　　“还记得发生什么了吗？”
　　师啸鲲的一句话勾起宇漠心有余悸的幻象
　　那种环境里无助愤怒又无力发泄的感觉像是穿过幻觉紧跟着他，他刚刚还能一脸狰狞的耍狠，想要杀了另一个自己，现在却不知从哪里生出迟来的委屈，毫无征兆的落泪，瞬间湿了半个脸
　　宇漠没有回答，师啸鲲本想再刺几句，却发现他肩膀微微颤抖着，有轻微抽泣声传来，心里一软，那点小小的别扭散尽了，他顺着宇漠的后背轻拍，一下又一下
　　“怎么了？这么委屈。也没看到什么恐怖的画面啊，胡俊杰才是真的见鬼了，我都没看过那么精彩的恐怖片。尚锡那个也不简单，关在小黑屋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我不知道。”
　　“嗯，那就不想了，难过就哭吧，哭完就忘掉。”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们总是很脆弱，不论是八尺大汉还是娇小萝莉，是个人总有自己的弱点，有些人怕的很具象，蛇蝎虎豹，刀尖雷鸣，有些人怕的很宽泛，喜怒嗔痴，爱恨离别。宇漠最怕的，是孤独
　　他伸手轻轻刮了下宇漠的眼眶，带走夺眶而出的水汽
　　“我不会说出去的。”
　　瓮声瓮气的质疑却从怀里传出来
　　“你骗人，你都告诉我他们怕什么了。”
　　师啸鲲一时语塞，嗤笑一声
　　“那不是为了安慰你嘛，没良心呢，小混蛋。”
　　怀里宇漠听到这肉麻的昵称，却不知怎的想笑，硬是憋住了，突然想起什么，道
　　“我是不是待得太久了？”
　　“你觉得过了多久？”
　　“二十分钟？”
　　“6分钟。”
　　“啊？这么短？”
　　“你自杀了嘛，别人都要反抗一下，你自己给了自己一刀，可不是快得多。倒是个快速通过的好办法。”师啸鲲笑道
　　“我没有……”宇漠摸着鼻子弱弱的反驳
　　打印机发出机械运转的声响，打断两人的对话，检查结果出来了
　　师啸鲲伸手拿起来，随意翻看，却在看到一张影象照片时停住了，他盯着后脑的那一处阴影，问
　　“你装过什么东西？在这里。”
　　他伸手摸到宇漠后脑一处，紧连着脖颈的凹陷处，那里皮肤有一点异样的凸起
　　“哦，这个是游羽装的，脑电波交流器。游羽就是……”
　　“我知道。”方才在他幻想里出现的人，先不说这个东西在九州违法，光是脑电波交流器根本不需要植入身体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就很让人在意，这种体内安装方式更像是脑内成像监测，简单来说就是脑袋里的监视器，能随时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看什么，被监视的人并不会察觉
　　“他能监视你的大脑，你知道吗？”
　　宇漠不甚在意
　　“他装之前没有告诉我，但是后来我偶然发现以后已经让他改掉了。现在没有这个功能。”
　　师啸鲲无奈的戳着他的脑袋
　　“对这种装进身体的东西你倒是好好查资料啊，这种东西，一旦装入是不可逆的。你现在只能祈祷他有点儿道德不要偷看了。”
　　？？？
　　师啸鲲把那一页撕下来，其余订好塞进档案里，放他出去
　　“这个我帮你处理，回去好好休息吧。”
　　见宇漠快出门，鬼使神差的补了一句
　　“”

　　天色渐晚，窗外沉寂下来，宇漠打开ALI尝试与游羽连接，信号闪烁了好一阵，被接起
　　游羽出现在屏幕里的时候，整个人不知为何显得充满警惕，鼻尖有凝聚的汗珠，□□，背景昏暗看不清地点，他不等宇漠说话，就开口，直奔主题
　　“打来的正好。宇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我没时间细说，全部集合在文件里了，正在发送给你。”
　　——怎么回事，这种奇怪的语气
　　“你怎么了？还好吗？”
　　“别说话，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脑电波交流器的事不知道怎么暴露的，监管局已经盯上我了，我随时可能会失去和外界的联系。但是你别担心，我会认罪，有人会救我。你自己注意安全，千万别回九州，就呆在那里，别回来，地下城不对劲，那个地方的人，有其他目的，他们——”
　　影像和声音戛然而止，同时消失，宇漠所有的疑问都堵在嗓子眼，心里发慌
　　——九州出什么事了，爸妈还好吗
　　——他提到地下城，他看过我的记忆，地下城有问题？什么问题？交流器的事怎么暴露的？他们当天小心翼翼切断了所有监视，怎么会被发现？有人会救他，这个人是谁？在九州能帮游羽的应该只有自己的父母，除此之外还能有谁？
　　他满脑子疑问，手指飞速滑动，一边搜索着九州新闻，一边给妈妈李潇发送视屏请求
　　——无人接听
　　并没有时钟之类明确流走的时间，脑海里却不断地有滴答声响起，时间在流逝，不安一刻不停的堆积，他不再等待，冲出门去
　　——去找师啸鲲
　　急匆匆出了门，站在一片氤氲的灯光余韵里，宇漠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师啸鲲的联系方式，更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基地那么大，他该去哪？
　　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掌
　　“宇漠啊，这么晚还在外面干什么？晚上会降温哦，好歹穿件衣服再出门嘛。”
　　是小姚，他一手叉腰，笑出一口白牙，细密的毛寸在身后光圈里映出毛茸茸的轮廓
　　——得救了
　　“姚哥，老大住在哪儿？我有急事找他。”
　　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短袖睡衣，脚上是一双浴室拖鞋，白日灼热的几乎胶着的空气此刻拂过皮肤能带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知是冷还是激动，那声音发着颤
　　小姚觉得也许真有什么大事，也不敢耽误
　　“我带你去，别着急啊。别的地儿我不敢说，但是在瞻星基地里，老大说了算，有什么事他都能帮你。别急啊。”
　　毛手毛脚的安慰带着宇漠匆匆走进南边的暗影里

　　师啸鲲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水汽，他打开窗户，任由窗外微凉的晚风吹进来
　　偏高的体温让他并不觉得冷，反而正是舒适，夜晚很安静，让人不自觉的想做些充实自己的事情
　　于是他瘫在沙发里，就着单边盘腿的姿势打开一本书，顺着折起的页脚翻到前一天看过的章节
　　他翻页极快，短短十分钟就翻过了大半本书，若是有旁人在，定然不会因此惊讶 ，因为那手里抱着的，是本老旧的《中国民间神话故事》，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端正清晰的大字上还标注着拼音
　　柳依涵就不止一次的因为这个喊他文盲
　　一本书将将看到尾声，他顺手扔回角落的茶几，让它去找那些与它同样饱经蹂躏的同伴
　　自己伸了个懒腰，准备睡了，却忽然听到敲门声
　　——这个点？还有任务？
　　他打开门，对上一张冒傻气的笑脸，和一个穿着睡衣的身影，直接略过那脸
　　“宇漠？”
　　小姚也不在意，对宇漠打个招呼，自己离开了
　　“来，进来说。”
　　师啸鲲深知自己的体温感知与别人有些差异，拉他进来后先去关窗户，又倒了热水端给他
　　“怎么了？衣服也不穿好就跑出来了。手还这么凉。”
　　他握着宇漠一只手，摩擦生热
　　“老大，我要回九州。”
　　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不是想，而是要，吗
　　“给我个理由。”
　　“游羽出事了，我爸妈也联系不上，我得回去。”
　　白天刚刚做过的心理测试，晚上就失去了联系，宇漠难免多想
　　“方便给我看吗？”
　　“啊？什么？”
　　“聊天记录，视频录屏之类的。我得知道细节。”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轻松得多，宇漠调出视频，悬浮的屏幕上，游羽慌张的说辞再一次上演，最后戛然而止，虽然已经看过一遍，宇漠还是心里一颤
　　“我觉得不对劲，我一定得回去看看。求你了老大，帮帮我。”
　　师啸鲲却皱着眉
　　——不，不对
　　要说是地下城做了什么，不可能，他们没这个实力。所谓的地下城，不过是当年被驱逐的人暗自建立的地下居所，可能是借助了城市巨大的地下排水设施，也可能是在更加深入的地底自行挖掘的简陋聚落。能攀附着地上城市勉强维生已经不易，哪有多余的力气搞什么事情
　　“你别急，再拨一次视频，给你爸妈。”
　　师啸鲲觉得父母应该没事，他比较在意的是游羽
　　那个孩子被抓，只是因为脑电波交流器吗？还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这一次的视频讯号响起几秒，就被接通
　　“妈，你，刚才怎么没接视频呢？”
　　那边李潇抻着围裙
　　“不是洗碗呢吗，你爸电视声音开太大，我没听到。怎么了，这么着急啊。”
　　“没事，就，就是想你们了。”
　　李潇笑着
　　“走的时候不说想我们呢，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和你爸多担心啊。你那儿吃的怎么样，住的地方还好吗？你后边儿那家政机器人看着不错，设备配的还挺好。”
　　宇漠被她一打岔，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机器人，是个白身子黑脸的圆筒，胖乎乎的似乎是在广告里见过。没留意镜头歪了一下，把师啸鲲扫了进去
　　李潇诶呦一声，躲闪了一下，怪不好意思
　　“同学也在啊，那你们忙着，改天我再给你打过去。”
　　眼看着就要挂，师啸鲲哭笑不得，忙出声制止
　　“阿姨，没事，你们聊着，我正要出门呢。”
　　他起身进了卧室，临近门前，听到李潇念叨了一句
　　“你同学长得可真好看。”
　　他笑着摇了摇头，靠在门上，打开ALI搜索九州新闻
　　“九州路透社最新报道，第二十一次州际代表大会将于7月31日在长门区中心会馆举行，届时来自九州各个区域的代表们将共同探讨未来的发展路线。在前来与会的代表中，我们发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身影，这就是年仅23岁的南阳区代表盛黎，让我们来听一下他对于这次大会有怎样的期待。”
　　屏幕上，出现一个穿着立领中山装的男人正对镜头，得体流畅的肩背线条让他整个人立得端直，不知从哪里显出些金贵来，他对着镜头笑时，面目清秀俊朗，开口却说了答非所问的一句话
　　“天下的苦难，只要受到关注，就不再是苦难。”
　　他伸手扶眼镜的时候，没了遮挡的眼神投射出来，显出本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的凌厉
　　他跟记者握着手，不急不缓的消失在镜头中
　　师啸鲲挑着眉，压下心头隐隐的违和感
　　——九州，有苦难这种东西吗？
　　倘若此时宇漠在场，一定认得出，这个与师啸鲲一样有着超常怪力的领路人
　　外间宇漠关了视频喊他
　　“老大，可以出来了。”
　　师啸鲲面色如常走出去
　　“现在放心点了吗？”
　　“嗯……可是游羽怎么办，我不能不管他。”
　　“先管管你自己吧。”
　　师啸鲲半跪在地毯上，握住他的脚，沁人的冷，仿佛那是块没有温度的石头
　　“怎么这么冷？”
　　手里的脚趾蜷曲着，显得很紧张，另一只自由的脚缩回沙发软垫里，少见阳光的白皙皮肤上隐隐能看到青色血管，被深黑的背景衬着，让他想到个不相关的词来
　　——冰清玉洁
　　脚的主人红着脸，双手慌乱的伸出去，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掌
　　“我，我不冷，我习惯了，真的……”
　　一片混乱间，两人定格在奇妙的姿势
　　师啸鲲单膝跪地，握着那只脚，却是进攻一般强势的贴近，那主人一脚紧贴沙发下端，一脚屈膝收回，整个人缩进靠垫，下巴磕在膝盖上，自上而下的看他，眼皮垂下来的时候，眼上褶皱更甚，越发显得双眼深邃，摄人心魄
　　师啸鲲迟疑的缓慢的贴近，眼神却坚定的只盯着一处，那浅棕色瞳仁里繁复的沟壑越来越近，呼出的温暖气息越发明显
　　“你，看起来很怕我？”
　　他松开那只脚，身形定住了，几乎鼻尖对着鼻尖，轻声问着
　　宇漠没有回答，他脑子里万般思绪，又像是一片空白
　　师啸鲲等了一会儿，抽身退开，什么都没说，那张脸上眉尾低垂，嘴角撇下细微的弧度
　　——他看起来很难过
　　身体快过语言一步
　　宇漠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手上用力又把他拽回来，将将拉开的距离消失了，宇漠觉得那瞬间的疏离也消失了，他松一口气，说着迟来的回答
　　“没怕过你。”
　　师啸鲲强忍着没有乐的太明显，心里软的没了边际，越发明目张胆的盯着那双躲闪的眼睛
　　分明是偏圆的眼型，偏偏配着些微下垂的眼角，尽显无辜清纯，凌厉的眉峰张扬出率性，毫不女气，下唇饱满，上唇微翘，五官的搭配有些矛盾却又浑然天成
　　心里有情，九分的姿色能看出十二分的美好
　　都是成年人，他自然懂得这显而易见的讯号，宇漠对他可能还够不上爱，但总归是有些懵懂又热烈的好感，这就足够了
　　他拉着宇漠的脚，套上拖鞋，又拉他起身，眼尾眉梢是满溢的笑
　　“去洗澡，既然都穿着睡衣来了，不如留在我这儿。”
　　宇漠咬着下嘴唇瞪了他一眼
　　“我又不是故意的。”
　　嘴里说着却还是听话的往外走，师啸鲲伸手托着他的脖子把他往反方向带
　　“哎呦，我们这个傻子，浴室往这边走。”
　　看着宇漠脚步愈加匆匆，师啸鲲轻捻手指，有些没良心的想
　　——游羽被抓起来，也是个好事，最起码不用担心被人监视
　　夜色已深，晚风拂过桌面，掀开一本书，那阴影绰绰的一句话闪烁不定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