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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刻孔比试 ...

  •   李慕留语毕,商会众人彻底安静了下来,便是与歌娘舞妓调情逗曲的苏渡也不例外。

      繁星贺宴图,是卓新池八大名作之一。

      卓新池的八大名作各不相同,却有一个共同点,便是极难仿制。卓老逝后,殷商秦楚四国,无数沁玉大师前赴后继,却倾其一生,也无法仿制出卓新池的八大名作中的一件,因而抱憾终生。而日后在沁玉手艺上声名鹊起的楚国王家,便是以仿制卓新池名作为能起家的,现在与殷国卓家并称沁玉双宗。

      而仿制繁星贺宴图最难之处,便在刻孔。

      不过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石,沁出了一船七人,与天上的九百九十九颗繁星,以喻长久长寿之意。船与人仅刻一孔便罢,九百九十九颗星辰每一颗都不相连,需要重开一孔,欲沁得此图,便要落刻千次。

      是故此图又被世人称之为千孔图。

      刻孔本算沁玉中极难的活计,落刻时失之毫厘,点在玉石上便差之千里,这千孔又并非随意落刻,造就繁星假象便可,还需遵守二十八星宿的星图、星位、星辰的明暗程度,调整位置与力度,半点马虎不得。只怕卓老再世,也不敢说自己刻这幅图,能够一孔不差。

      更何况,比得是盲刻。

      敢比盲刻这张图,李慕留是对自己的技艺有着多大自信?

      夙夕楼内,有不少年轻商客为之心折,觉此人虽然狂妄,却不枉这“第一沁玉师”的名头,迎难而上。

      卓璧后悔不迭,此时却骑虎难下,索性破罐破摔应了下来。他倒不信,李慕留纵然是“第一沁玉师”,难道还没有个失手的时候?

      卓璧落刻的第一下,选择了启明星,他毕竟也是有着近二十年沁玉经验之人,落刻得十分稳健,一点便成。

      沁玉为微雕属,为了让观比众人并在第一时间看到沁玉师的沁玉效果进展,知晓谁输谁赢,比试一般会为每一位比试者配备一名绘师,将沁玉的玉石放大百倍作画,随时记录沁玉的状态。

      放大百倍的繁星贺宴图便悬挂在李慕留与卓璧的沁玉图间,众商客可以对比,一目了然,眼见绘师在卓璧的沁玉图上一点,形状位置与繁星贺宴图的那颗启明星丝毫不差,知其是刻对了,座下便响起一片掌声。

      李慕留见状,微微一笑,也刻好了那颗启明星,随即手起手落,须臾完成了他的第二次落刻,点了最南处的一颗星。

      卓璧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那是图上的一颗暗星。

      暗星,意味着刻的孔,要更尖细,更小巧,对于沁玉师的掌控力要求更高。一旦落重了,便算是刻坏了。

      卓璧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玉石摩挲了许久,在心中多次预演了落刻的场景,方才将刻针刺了下去。这一个刻得力度略略大了,不过寻常人难以发觉,卓璧轻松了一口气,又一下将孔刻在了北斗星上。

      这一次的绘师加笔后,掌声和叫好声依然有,却比第一次弱了很多。明眼人都能够察觉到卓璧的犹豫与力不从心,心中忐忑。

      若李慕留当真胜了这一场比试,削得不仅仅是卓家的面子,还有青缘镇、殷国的。之前看戏的商客纷纷转变了立场,只盼卓家家主玉中天能够亲临此会,给李慕留些颜色看看,甚至真的有人拿出了自家多余的请帖,派小厮去卓家请玉中天。

      李慕留却依旧风度翩翩,迅速落好了北斗星的孔,再一笔,落在了南方七宿中的翼宿之中。

      这一落,让在场不少懂沁玉之人倒吸了一口气。

      有人赞道:“这是星群暗星?能将这颗星刻得完美无缺,第一沁玉师当真了得。”

      商贾之人都或多或少对沁玉有些兴趣,当即便有人问道:“怎么说?”一众对沁玉有了解的商客便为其讲解了起来。

      翼火蛇为繁星贺宴图中星星最多的星宿,明星便有二十二颗,李慕留落刻的仍旧是一颗暗星,而且是一颗紧紧贴在明星侧的一颗暗星。

      在如此繁杂的星群中,找准这颗星的位置便是一难;落刻的位置稍有偏差便会损及明星直接出局,又是一难;这是暗星,力度不可大又是一难;而此星周围有明有暗,若是力度稍有偏差,其他星刻便无从下手,是第四难。

      而李慕留这一针落刻,无论从位置还是力度而言,都恰到好处,不差分毫,让行家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卓璧面色十分难看,玉石与刻针已经被他握得湿润,却迟迟不敢落下这一针,他自知这一落胜负便分,自己必输无疑。卓璧本预感到自己可能会输,却全没想到会是在第四个刻孔便一败涂地,一时不知所措。

      李慕留早料知如此,也不催促,做足了风度等卓璧认输。

      “为难卓家小辈做什么?”玉中天看了场上情形,终究强打起精神,从包厢中走了出来,接下了这个烂摊子:“李公子,你的对手应该是我。”

      李慕留眼中精光一闪,拱手问道:“阁下是?”

      “玉中天。”

      “原来竟是卓家家主玉公子,”李慕留立时笑了起来:“久仰大名,慕留与玉公子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名不虚传。”

      玉中天点了点头,半是疏离半是礼貌地与其寒暄几句,也不废话,直接走到比试场中,另取一颗黑色刚玉,一笔刻针,右手手腕急点五下,刹那间启明北斗与两盏暗星已然刻好,第五下则落在了翼宿暗星旁边的又一颗暗星上。

      玉中天这一手刻得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五个刻孔瞬间造就,引得众商客喊出了一片叫好声。

      “一瞬五刻,针针完美,不愧是玉家主!”“这一孔的取点,绝了!”

      暗星旁星比单单的星群暗星又更难了一层,这一层便难在与之前暗星刻孔的力度对比之上。

      玉中天只一亮相,便杀了李慕留一个下马威。

      李慕留微讶之下,沉吟些许时日,方才落刻,准头有极其细微的偏失,却也可以在后期挽回。他知道玉中天此人不容小觑,顿时收起了傲气,神色愈发认真,再次刻了一枚暗星。

      有识人道,真正沁玉高手的对决在这一刻开始了。

      按理而言,沁玉刻孔这一技艺,本讲究个先大后小,仿制这繁星贺宴图也讲究个先明星后暗星,先把大的孔刻好,一来方便暗星参照,二来方便暗星寻位,先易后难,方为正统之道。

      而李慕留与玉中天却仗着自己技艺精湛,反其道而行之,先难后易,只捡刁钻的孔来刻,让人大饱眼福。

      不过半盏茶时分,二人刻孔之数已然过百,节奏却渐渐慢了下来。

      随着玉石上孔数增多,能下针之处越来越小,还需与刻孔之处的周遭星辰衡量力度大小,以至于李慕留更加谨小慎微,显而易见地放慢了刻孔的速度。

      玉中天刻孔的速度倒是没变,只是中途停顿的时间渐渐加长。

      沁玉一事,向来都是站立而为。玉中天右足受伤未及医治,忍者伤痛状若常人地走来走去,又在场上站了许久,只觉右足痛得厉害,他的面色有些苍白,额头上也沁出了些许冷汗,连带着手也有些发抖,不得不缓一缓才能刻向下一个星辰。

      玉中天苍白的面色让不知情的众位商客担心了起来,难不成卓家家主的技艺其实不及“天下第一沁玉师”李慕留,现在棋逢对手的局面只是他勉力支撑而来?会场之下,议论声渐起。

      李慕留本对玉中天的技艺暗暗心惊,知晓其沁玉手艺不在自己之下,担心此次比试恐怕难以胜过对方。待到李慕留看到玉中天苍白神色,思及当日玉中天侍女所言,知他身体抱恙,一下子又放松了许多。他本是为了卓家而来,虽然欣赏玉中天技艺,也知自己乘人之危不甚地道,但还是以大事为重,狠下了心肠,更加刻意地拖慢比赛进程,等玉中天自行认输。

      玉中天强自忍耐,他的眼前已经闪出了金蓝色的光点,刻针也因失力从手中落下些许,再被他勉力抓住,停顿了许久方才落刻。

      这一次,玉中天刻了一颗明星。

      苏渡皱了皱眉,他察觉到玉中天现在的情况怕是很不好了,却不知如何帮忙。苏渡的沁玉天赋极高,不然即便有他姐姐与玉中天交好这一层关系,苏渡也不会被玉中天收为徒弟,按玉中天的话说,苏渡是继卓珏之后,另一位老天爷赏饭吃的人。可惜,刻孔一事,却不是天赋高便能刻得好,而在努力一事上,苏渡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李慕留的对手,冒然上去也只有输的份。向来万事不萦于怀的执绔子弟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懊恼,给自己下了一个勤加练习的决心。

      自玉中天入场后,卓璧便退出了赛场,在一旁观战,心情五味杂陈,一时暗恨玉中天这小子年龄比他小了很多,却胆敢以家主的身份压他为卓家小辈;一时又感激对方在自己刻第四个孔之前声援,不至于承认自己输得一塌涂地;一时嫉妒玉中天本领高超,恨不得他输了才好;一时又希望他能赢过李慕留,帮他扳回一筹……此时见玉中天力所不逮,十分纠结,不知道是希望他赢还是输。

      李慕留见状,则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明星刻孔对他来说十分容易,李慕留却刻意地磨了一段时间,方才落下刻针,并再次选择了一颗暗星。

      玉中天眼中显现出一片金芒,渐渐看不清手中玉石,他闭了闭眼,正打算咬破了下唇,借着另一种疼痛打起精神,却听场下忽然一声轻笑响起,熟悉的声音入耳,呼吸不由得随之顿了顿。

      “什么第一沁玉师,卓家家主,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一个墨色身影身形似电,转瞬间便从会场不起眼的角落走上台前。

      与玉中天交会的刹那,墨衣行客听闻玉中天极轻地叹了一声:“哥……”

      墨衣行客的身形有了微微停顿,随即轻轻一推,便让玉中天一个趔趄,摔在了旁边的座位之上,为他让出了位置。

      玉中天落座,右足疼痛顿时大减,双目也随之清明了起来。

      不会错,那是卓珏,他也依旧认得他。

      玉中天凝视着卓珏的背影。

      只见卓珏走上前去,在他方才所站立的位置之上,重新拿起一个黑色刚玉,一个刻针便落了下去。

      “你做什么?!”卓珏的动作十分迅速,李慕留此时方才回神,担心刚玉被不懂沁玉的小子暴殄天物,不由得前倾阻止,见卓珏已经落针,只得暂缓动手,等他停下。

      卓珏的右手轻微抖动不直,一个深吸的时间过后,方才停下。

      李慕留连忙去夺,拿到手中,却倒吸了一口气。

      卓珏落下的刻针并非乱刻,而是完全按照繁星贺宴图而来,只是刚刚一个呼吸的时间,一个星宿,八十一个刻孔,已被其全部刻制完成。

      明暗相间,全无差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刻孔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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