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录》不辞归

49、神君若木

　　若木的身世并不比唐郁好多少。作为天生神兽，又是青龙神兽后裔，若木的诞生极为艰难。
　　在母亲腹中之时，他就不自觉地吞噬着母亲的灵力，维持自身发育。父母猜测他可能是龙族最后一胎天生神兽，不忍心他早夭，宁可耗尽全部力量，也要他平安降生。结果便是他顺利降生，母亲却消香玉陨。
　　天生神兽降生，要历九九天雷劫。没曾想，尽管若木吞噬了母亲的全部力量，但破壳的时候还是十分孱弱，无法抵御雷劫。最终是父亲替他一力抗下九九天雷劫，以致神脉受损，没过多久便仙逝消散。
　　神兽因为血脉稀少，通常是一脉单传。若是后嗣退化成灵兽，方才有可能孕育多几个灵兽后代。
　　若木除了亲生父母，并无血脉近亲。但到底是稀有的天生神兽，若木还是被族中长老接过抚养。虽地位尊崇，不愁吃穿，但却始终缺乏至亲关爱。
　　更可笑的是，那位长老的亲子是一只蛟形灵兽，因为嫉妒若木，谣传若木命中带煞，克父害母。即便比起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言，灵兽更加迷信天生神兽的力量，但若木还是自幼就体味了寄人篱下、人情冷暖的滋味。
　　所以自三百岁起，若木就搬到父母留下的雾灵山独居。而后除了麒麟唐郁，神兽一族再也未能诞下天生神兽，若木的身份变得越发尊贵，更在神兽尽数灭亡之后，被推举为灵族之王。
　　若木平日里不常见人，见人也不热络，灵族上下只当神君威严庄重，不苟言笑。只有亲近的青霜、唐郁和九昔知道，独居雾灵山的若木其实懒惰又散漫，随性且不爱计较。只不过一到族人面前，坐镇族中大事的时候，就立刻端起了架子罢了。
　　这招变脸术，唐郁倒是学到了精髓。就连后来凤川做了灵王，也逃不开这种做派。
　　是以，若木每每教育唐郁“别固步自封，对人热情些”，唐郁都道：“我跟你学的，耳濡目染，没办法。”
　　若木：“……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以致后来，若木总是反思回想，若是当初自己不是懒散不负责地教导唐郁，唐郁是否就不会那般孤僻偏执？又或者，若是自己不带着唐郁久居雾灵山，而是常去外界历练，见惯了世间百态，唐郁是否就不会独独将他看入眼，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所以后来收九昔为徒，若木便不强拘着九昔与自己住在雾灵山上，准许九昔随时下山与凤川团聚，更准许凤川派人来雾灵山上照顾九昔。凤川也时常亲自前来探望。若木自个也三五时带着九昔外出历练，增长见识。
　　也是因着九昔，唐郁失踪后寂静百年的雾灵山重新有了生气。若木也渐渐从高高在上的灵王之位走下来，叫族人见识了他待九昔温和宠溺的一面，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领袖，令族人越发崇拜。
　　不过也叫那多心者越发瞧不起唐郁。从前若木可不曾在族人面前给予唐郁九公主那般的殊荣和宠爱，偏偏唐郁却目中无人，与亲善可爱的九公主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唐郁性子乖戾，若木不是不知道，但大多数时候都无可奈何。
　　若木好音律，尤其爱抚琴。唐郁第一次主动向若木开口提要求，就是想学琴。
　　那时，不过三百余岁稚气未脱的唐郁站在院门外，盯着那个沉浸在月色中抚琴的人看，他不是第一次见若木抚琴，却第一次有了学琴的念头。他突然好奇，若木抚琴的时候，心中想着什么，为何露出这般惬意的笑。
　　“教我。”唐郁道。
　　“你想学琴？” 若木大喜。
　　唐郁冷冷道：“怎么？学不得？还是你不乐意教？”
　　“教！怎么教不得！你莫要半途而废就是。”若木仿佛终于找到了为师育人的成就感，教法术什么的，太简单了。
　　“我给你制一把琴吧，用神木若木做琴身——”
　　“你会制琴？”
　　若木下巴微昂，笑：“别小瞧你师父，我可不是白长你五万岁的。”换来唐郁一个白眼。
　　“琴弦用什么好？”若木思索着，却见眼前月光如洗，丝丝成锦，抬头正是一轮白月皎皎，“就用这月之光华如何？”
　　唐郁抬头看那白月，再看月色下双眸明亮的若木，微微点头。
　　若木笑道：“你也不问问我，如何用月光做琴弦？”
　　唐郁不说话，只看着若木。若木道：“瞧好了，我只教你一遍。”
　　只见若木抬手，将手腕融进月光里，接着，他捏起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扯，就从一片月光中，扯出了一根丝线。
　　“这就叫‘采月’。”若木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向下一翻，两指一松，那根月之光华便轻飘飘地坠到了若木的琴上，刹那间消失不见。“这口诀也简单。世间万物皆有灵，掌握了御灵之术，能化灵为己用，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掌控不了的。”
　　唐郁问：“但我为何要掌御万物？”
　　“生而为神，却不想掌御万物？”
　　唐郁道：“万物与我何干？”
　　“哈哈哈！”若木大笑，“好小子，原来不是糊涂人。为何要费尽心力掌御万物呢？逍遥自在岂不乐哉。”
　　掌御万物，也意味着肩负万物盈亏生死，监管天地秩序。像他这般，作为最后的神，无可奈何地被推上灵王之位，肩负灵族兴亡，决定着世间的霍乱与安宁。
　　但那时若木没教唐郁，即便你想，也无法掌御万物。因为这世间一切早有定数。当你企图掌控某些事，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神，不过是天道的信徒使者罢了。
　　那时唐郁也没想到，他从未想掌御万物，只求掌握一人心，却偏偏，求不得。
　　若木给唐郁制了一把琴身月牙状的五弦琴，取名月牙。
　　“瞧瞧，喜欢么？”若木抬手轻轻在琴身上方一抚，那月之光华做的琴弦若隐若现。
　　唐郁瞧着，也伸手抚上了琴弦，却突然一个用力，紧紧拽住琴弦。琴弦嗡鸣，如泣如诉。唐郁的掌心被割破，鲜血浸染了琴弦，滴落到琴身上。
　　若木连忙拉开他的手腕，“你这是作甚？”
　　唐郁：“我的。做个标记罢了。”
　　若木气得倒仰，呵斥道：“胡闹！月牙琴是神器，怎么能用鲜血开祭？！月之光华本就属阴，在沾染了血腥之气，只会更加阴晦。好好一把琴要给你毁了！”
　　唐郁笑了：“师父莫忘了，我是瑞兽，我的鲜血不带腥煞之气。况且，我的东西，必须只有我能碰。”
　　若木原本皱着眉，听唐郁一说，倒是注意到鲜血侵染琴弦，反倒使琴弦上的阴气减弱了。
　　又听唐郁道：“当然师父是师父，我的便是师父的。”
　　“罢了，”若木翻过唐郁的手掌，轻轻扫过伤口，将其愈合。“你到底是瑞兽，鲜血也蕴含祥瑞之气，想来恰好可以中和月之光华的阴气。不过以后，莫要这般冲动，动不动就拿鲜血做标记。”
　　唐郁点点头。
　　若木从那时就清楚，唐郁性子偏执乖戾，难以教化。但是他从来不曾主动招惹别人，甚至连与人交往都不多，反倒叫若木不好说他什么。若叫他强行去压制唐郁的性子，将他打磨成讨人喜欢的样子，若木又觉得没有必要。
　　直到那把月牙琴，真的随着唐郁堕成魔琴，沾染了无数鲜血。
　　若木答应不再让厨子留在雾灵山，唐郁就变得开朗好动，甚至有些黏人，那时若木还以为，是自己教导有方，潜移默化中将他的性子扭正了。

作者有话说

　　唐郁：我觉得我应该标记一下你。
若木：……你不要这么血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