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鬼》狛枝

2、第2章

　　这里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地上倒着几具看不出形体面容的尸体，但宇治的大脑拒绝去思考尸体生前的身份，他只是重复着翻过家里每一寸土地，试图找出活着的长谷川弥本人或者……残留的尸体碎屑。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宇治呆坐在水井边，脸像木偶一样失却了所有的表情。如果让他想要回来的理由不复存在了，他还有什么必要继续苟活下去。

　　井里的水面明晃晃的吸引了他的目光，这让他几乎没必要思考什么，接着井底响起一声‘噗通’。

　　此时宇治曾经所住的山上，脸带红天狗面具的黑衣男人沉默着检查了一遍突逢大难的村子，确定无一活口后，他就干脆的放出了联络用的乌鸦叫专门处理后续工作的隐部队过来集合。这个男人是隶属于民间猎鬼人组织鬼杀队的干部队士，正追踪着一只鬼的踪迹经过这里，没想到还是来晚一步。

　　空气里还残留着鬼的气味，这名杀鬼队士有个极敏锐的鼻子，他细嗅分辨之下，皱起了眉：“有新鬼诞生。”

　　是选择活了长久岁月，吃了数百几人，还安然活的好好的强大恶鬼还是普通队士即可斩除的新生鬼，做选择根本不需要太多时间。他飞快的寻着强的那只鬼留下的味道，向山下追去了。

　　水摸过了宇治的头顶，一点一点充满了他的肺部，但他并没有就此如愿。他在这期间的确停止呼吸了，但鬼特有的身体高速修复机能让他在沉入井底沿着地下水流动后，还能某一处河面冰层下睁开眼。

　　宇治一直在河流里飘着，他就像个发条坏了的闹钟，或者没有生命的木头顺着水流飘走。此刻，晨光已经升起了，淡金的光泽把冰面照耀的明亮耀眼。所幸有一层冰面阻挡，宇治才没有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他被冬日河水强行降温下来的脑袋，此刻终于恢复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宇治从血液里留下的鬼的记忆得知，唯有阳光和身着黑衣的鬼杀队特制日轮刀能杀死鬼。所以只要他现在伸手把身上的冰层打破，他马上就能去长谷川弥所在的世界。

　　他把手覆在冰层上，长时间浸泡河水的手几乎跟冰一个温度，却仍感受到隔着冰层刺进来的来自太阳的灼痛气息，只要用力一推，他就可以……但宇治发现自己怎么也没办法让手掌再往前进一步，就好像——他从心底发自内心的还想活下去一样。

　　这个事实让他的眼泪忍不住的从眼眶涌出，透明的液体下一刻就被河水同化，但那一瞬间残留的体温，还是灼伤了他的脸颊，几乎可以跟太阳相媲美了。

　　“对不起，阿弥，”宇治在冰层下哽咽，他一张嘴，冰冷的河水就充满了他的肺部，但鬼的生命力强韧的可怕，显然不会因为肺部充满水就轻易的死去。

　　在河底忍受十二个小时，这期间经历无数次的肺泡修复直到夜晚，宇治才敢把冰层砸破，带着一身冰冷水汽爬上岸边，像只溺水后精疲力尽的猫一样摊开四肢。经此一遭，他身上的色素全部褪去，头发雪白，只有发梢末端一点留有红痕，眼睛也变成了晶莹的红色。但这种配色也不是特别奇怪，宇治之前还见过有人是绿色头发的。

　　待休息好了他就循着空气里的人味儿跑到附近的镇上。在这种又冷又黑的夜晚，大家都早早收摊打烊，回家待在炉旁取暖，这让宇治毫无阻碍的溜进成衣铺并换掉了身上这套在漂流中被划烂的湿布。

　　冬天的夜晚很安静，刚下过一场雪，街上清清冷冷连丝风都没有。宇治踏出成衣铺的步子一顿，风卷送着一种怪异的声音进到他的耳朵。

　　——那声音很奇特……像滑溜溜的皮肉黏腻的挤在一起相互撞击。

　　绝对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宇治的眉间不自觉出现皱纹，他现在开始闻到血腥味并觉得那个血味浓郁的地方很吸引他了。

　　‘咕隆’黑暗里有人的喉咙不自觉干咽了一下，双脚自动带着宇治的身体走向了距离这边直线不到五百米的地方。

　　越来越靠近，空气里的腥味越发甜蜜，像极了裹满蜂蜜的肉类。宇治的头被这种味道弄的昏昏沉沉的，胃里就像有团火在燃烧，这时他还没意识到，他在河里呆的大半天消耗了不少能量，身体急需得到养分。

　　“晚上好，”宇治前面的目的地里早有人在，目测是个很年轻的黑发少年，他穿着一身款式不俗的洋装，肤色细白，率先友好的向宇治打了招呼。

　　“你是被这味道吸引过来的吗，”鬼少年用脚尖把地上的人体翻了个面，他明显还没死去，在被开膛破腹后还留着一口气，“别客气，能碰到新生的同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鬼少年语气轻柔，一眼看出宇治本质，他优雅的一挥手，为宇治让开地方，“尽情吃吧，我是好客的主人。”

　　面对同类的邀请，宇治扼住自己的喉咙，他的精神为看到的画面感到作呕，但身体则相反。他的腿与地面接触，腰诚实的弯下来，上身前倾，张开嘴伸出舌头啜饮了腥甜的饮料。

　　“做得好，”鬼少年候在一侧，饶有兴趣的围观同类进食，他注视着宇治不自觉露出的迷醉表情，眼睛弯起。

　　“啊！”

　　直到一声尖叫打破了眼前的‘宾主尽欢’，宇治下意识寻声望去，视线与躲在墙后的一双眼睛对上，那是个不幸目睹了食人鬼用餐场景的小女孩，她尖叫着发挥了一生的勇气，往远离他们的方向跑去。

　　鬼少年没有去追这个小小的目击者，他不是那种有着特别饮食偏好的鬼，对于这么一块只能称得上是甜点的餐后点心，他完全不感兴趣。不如说，当下他的注意力全然被满脸痛苦的宇治吸引，在这位年轻的同类身上，悲望几乎在他身上绕出实质的阴云，这样的场景鬼少年在很多刚转变的鬼身上看过，而每次观赏这一幕光景，他每一次都会获得不同分量的快乐。

　　“你还好吗？”他甚至没有掩饰脸上的笑意，语气还是那么轻柔舒缓，“我叫魇梦，能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吗？”

　　光听他话语的内容就以为他是个好相处的鬼的话，那你就完全被骗了。魇梦——本质是以欣赏他人痛苦为乐的鬼。

　　“你没有感觉吗，”宇治抬着腿往后移了几步，脸色苍白，用颤抖的嘴唇问：“你每次进餐时……不会觉得残忍吗？”

　　这是宇治以清醒的神志，第一次面对他将来以及现在都要以他曾经同类为食的事实。

　　“我当然觉得难过，”魇梦安抚的把手搭上宇治的肩膀，“你想从现在的负罪感里脱离吗？”

　　宇治下意识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