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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回 揭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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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什么好?”撑起趴了许久苦思的脑瓜,今年院中积缀的雪地红梅好似绽放不尽,遂目光大放,当下叫柔柔找篮子,采摘下半开的嫣红,等好天铺开风干,温煮留色香,找来白丝缎,同许婆婆学如何绣物绘香囊。
绣成了红梅,同题了一行字,那真是不容易的事,针头略拙劣,瞧这累积成堆的残次布料,愈发顿悟浪费是罪,活该自己被扎的满是孔的指头。
说出来不怕笑话,当我终于绣成这只香囊已到上元,放下香囊卸了投入的专心致志,才恍然我又有七日未见楚辞了,这心里头上升的惦念,突然很是想他,也就是这一刻我对于古代深闺女子思念自己情郎碍于礼数不能同其相会的哀愁心境有所悟。
我不是碍于礼数的女子,既然想念他,偷偷地,也要去见了这个人。
也是今日,江表哥来飞云庄拜会赵复瑛,爹爹不传唤,我并未在午宴,以为他如往年会来院中赏梅顺带瞧瞧我,为此还刻意停留了许久,过申时他都未露面,再等下去便要黑了天,想起我已是许了人家女子,江表哥恐顾及着一女儿家名誉,于此甩甩手,罢,我还是会自己的情郎去。
许婆婆被我提前打发同家里人过节了,走前我让柔柔饭点提早同前院里打招呼,就说胃口不佳不上家宴了,柔柔弱弱地应了。
怀揣着热气沸腾的因子蹬马出了城,隐隐醒悟不知楚辞所处,只瞬间的犹疑,打马小河村而去。
上元,既僻静的村落也免不得时时炮仗轰响,杂着孩子的笑闹欢腾,进了私塾院落拴好马不由安静地听会,待声远了,朝廊下走去,近处突兀地“哐当”声,令我止步,听声音……像是在,转朝后旁小厨间。
我微张着嘴,惊呆了。
认识以来,从未见楚辞这样子过,彼时他漫不经心的手势与来回悠闲踱步挥动的长袖,人倒还是副清隽潇洒的形象……且与其神态严重不符的是手下正和着一团面,一团……揉的十分无力软塌塌的面,一只瓢明显刚跌在脚边,瓢里的水还洒在了他那终日里只被轻风有幸拂之的衣摆。
袖口,左襟沾了不少的面粉,甚至于…右鬓,脸,细腻的脖颈间,都沾了些,容我不怀好意的想,这……这真是太有画面感的一幕。
俩人视线一对上,空气凝固了……
但楚辞除了瞧来时闲散的目光重新聚拢成焦外,奇怪他并未过多窘迫,有的只是一种无辜的沉静。
我脸紧绷,不一会就捂肚子靠边认输去了,……和面?包饺子??他这模样是要笑死人???
捉摸着当此人面不能太过,赶紧解了衣撸高了袖过去弯腰拾瓢舀水冲冲,再洗手接他活,并正正脸色说“吃饺子怎不找隔壁阿莱娘帮着和一下”
他垂垂眼不大想搭理你。
我又无语瞅瞅台上零零散散的白面及面粉“你这要弄到什么时候?”
他从背后轻轻地拥住我。
活着面团的手抖了两抖,不确定的问“先生?”
“我想你了。”
我人傻傻的,心中缓缓涌动了无限柔软的情绪,影影绰绰的搅着我,开心又怒放,手心的面团捏的奇形怪状,这不能怪我,我是真习惯了先前的他,一时习惯不了现今他这种偶尔流露出的温温柔柔的额貌似……乖巧?……无辜?……还有点委屈?天,这还是学堂里那个一本正经耍我们的先生吗?!嘴有点翘。
可是现下楚辞两手从背后交错将我搂在怀中,右手臂在上横着肩,左手臂在下……横着胸。
虽然吧,他没别的意思,但我还是悄悄挣了挣,怎奈他又紧紧,我透不过气,闭目暗暗深吸一口气……“你先松开。”
我尴尬欲将其手指一点点掰松。
他叫我“别动”。
接着慢吞吞地道“再过二十一日,我们就可以一起吃饭,睡觉,一起做两个人喜欢的事”
咳咳。
满脸通红,浑身渐渐发热,烫的我很是焦躁。
其实他讲别动时,上挑的尾音同那次他叫我别动,往我脑袋上插狗尾巴草戏弄我没什么区别。
楚辞扣肩将我扭过来,对上他那双独有的眸,其内里深藏的情思眷恋方慢慢浮了上来,像一团滴落白色笺纸的墨渐渐晕开,终归浓稠的不像话。
“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我有点怔忡。
“就说……想不想”他慢慢闭起了眼,俯低身头也垂下与我额贴额“真有点无助……”
“?!”难道要我跟你说想和你睡觉?想和你做两人喜欢的事??
其实以他性子我应该是误会了,但是乍一听这话不让人想歪好像很难,还睡觉……囧…
“你没有想我”
我推开他沾着面粉的脸“我今天来就是因为想你了。”
“这么迟。”我诧异着这带了点鼻音的话声,从袖子里掏出白绢细细为他擦拭干净脸,他两眼润泽细无声有点勾人,遂收回欲留恋的手“想吃什么馅儿的,我来做。”
“槐花。”
不是此刻的深情表想,我就翻白眼了“现在不是这季节”
“没吃到这个。”
……是你自己闹脾气。
“不如这样,没有槐花馅,但老槐树下有坛子槐花酒,我们扒出来喝。”我眯眼甜甜地讨好道。
楚辞目里闪着光妥协“也好。”
“但是……”
待等我转身忙活,他又说
“嗯?”
“以后多想我。”
我忍不住仰头揉揉他的脸,眼闪促狭,用宠糯的语气故意戏道“好嘛乖一点,我这就给你弄吃的。”
“什么?”楚辞突兀的停住,像是一时接受不了,额筋突了突,不知跳的还是抽的,表情精彩得很,见我笑着对他,又似乎泄气一般上前帮我一起弄。
这就对嘛,乖……嘿。
上元的长街还是一样络绎缤纷,闪缀的花灯有着朦胧醉人的美意,街边集聚着人群,出来喝酒的,赶热闹的,结伴逛上元的,瞅着脚下裙摆相依,拨弄悬垂头顶的映有依山傍水栖息地花灯,消了片刻的失神……酒仿佛是弱化理智洞悉意识之物,这也是个容易让人无限遐想变得柔情的节日。
“姑娘喜欢,就让公子买一个”身边人停脚并没做声,我扭头”看着我做什么?“
”要买吗?“灯光的倒映,这让楚辞一双眼睛瞧起来流动着丝丝缠绵的情意,涓涓溪流般生怕惊扰一切的安静无声。
“好呀”我瞧着,点头,取灯攥在手心,喜喜摇曳着。
一路相携走去“说来也巧,这是第三个上元相遇。”
他低头轻咳了声“听说这叫缘分,而且也不止……”说着顿住,目光落入前方酒楼
“不止?”
“缘分不止”他冲我笑了声,拽着我手舒展倾长的身姿往前行去。
大冬天的我居然有想挥手擦汗的冲动,还是没习惯啊。
俩人站在今宵醉门前“你想喝酒?”
他摇头“去瞧瞧。”
“不喝酒,进去的理由??”
“不想进去?”
我在门前踌躇“这里是…白姑娘的地方。”
他本侧着,听闻此话特意朝我转正了身,挑眉“所以……”
这是什么意味深长的表情我呆,谁说此人情商低的,瞧这眼神自己已经乱扣帽子胡想了。
我跺跺脚“你拒了白姑娘在先,短短时日她不可能对你完全收得回情义,当下若是你我还在这样日子里手挽手出入她的地方秀恩爱,你不觉得太不人道了”
楚辞认真思了思盯着我道”若非今日上元你根本想不起我,这样离恩爱还差的远。”
这……我说的重点是这个?
无语地拉住他“我们还是去别地。”
转了个身,瞧见拥杂在人群中的江俞步伐沉稳地向这方走来,这应是江俞第一次见我身边的楚辞,这不巧妙的撞见中,我没来由的感觉压抑……一部分来自周遭气氛陡然突变的戒备森然,一部分则奇怪来自我有点排斥的心绪…
我没想迎上去,渐近的江俞令我不得不停下准备迈出的步伐,相比我的紧张压抑,楚辞的反应却是无谓。
破天荒的江俞没有率先向我笑着问候,向来温和浅笑的眉眼褪去,此时一反常态的看着身边的楚辞。
“江表哥”我试着喊了一声。
江俞这才转了视线,张嘴应该是想叫我,另有一声尖锐得洪亮到底是搅开了这种气氛的源头。
“你这叛门弑师之徒的天阙魔头!来此是否有何阴谋!”
我浑身一震…
一个影子掠过,出言不逊的随从倒地,仔细瞧去,顺着收剑之势喷礴而出的血色迅速蔓延脖颈,那人已被毙命,众人回神纷纷大骇退去,周遭很快发生骚动混乱。
姜逐日眉眼轻蔑“你们也配。”
“楚门主好兴致”江俞说。
楚辞始终无谓,牵我的手,“我们去别地瞧瞧”
我乘势与他对视,发现此人的眼神极为的亮,他刚刚说话的语气较之往常也是出奇的温柔,是深怕惊扰什么……?
“是我孤陋寡闻了”我自认这是自己当下能维持做出的第一反应……
毕竟浑身像一下子失去了温度又冰又颤,为他的不为所动,对这惯常杀人的惊悚……更是心口这因震惊而上涌不熄的滔天情绪……原来……闫门是因我所灭!
抽出手来,才看清在那些亮弱下褪去后沉入他眸中的是以前我怎么也看不懂的,此时却一一明了的情绪。
僵着身体脚下意识地挪向江俞,半晌方听楚辞沉沉道“是四次。”
我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只机械地行走,实在无法转身去回应。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望着那些仍逐个摇曳悬在上方勾起无线遐想的灯,这短短一来一回,心境竟能这样天翻地覆。
“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何现在要说?”我懵懵地问江俞。
江俞道“你要嫁他了,应该知晓”
脑子渐清“可是你这样做,会得罪人还不止一方。”
“我想起了以前是个意气风华,好斗恋战之人,不管不顾一切凭以片面,只在舒服,后来父亲告诉我维系江湖太平重要的是均衡安定,必要时权衡利弊,该做的牺牲要舍,我需敛了自己这一时意气的轻慢,只有沉稳才适合守护,这江湖之深从不止于武功,更是人心,但我终究不能帮着他人将阿暮算计了,牺牲了你,我不忍心一直欺瞒你。”
我沉默。
“你怪我是应该的。”
抬头第一次望见他眼中从不曾有过的颓意“你为江湖做了这么多,是我心目中的大侠,我从没怪过你。”
我仰天,月依旧银辉,楚辞待我极好,那古怪性子,如果不是爱我何以宠我,回想以往对他的唐突放肆,还不早被削了脑袋……只站他的立场,是我辜负了。
四次……我终于明了了白琼,两年前的上元,就在今宵醉酒楼,救我之人是坐她对面的楚辞,也是当日渐入下风的中玥宫宫主余霄炼威胁江俞口中所指之人。
当那片我自己捂在眼前的叶子被人强行掀掉,从前发生的种种未明豁然开朗,一切都有了解释,去年那段时日他的变化并非无因,也非渭江上我出言戏弄,是在被掠去中玥宫接我到奇涧谷住的时日里晓得他身份,狠心断信绝了来往的缘故。
过去我对他的身份来历感到好奇,从未往那人身上想,到意外入了天阙门,我虽还未去连想,可心中重重砸下了一个疑,一个我不愿去剖开的谜,是我不愿,也实在没办法将一个分明眼睛拥有那样纯净底色的教书先生,会是一个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杀戮至深的魔头,一个当时在学堂上还不怎么爱睬人,找学生茬一流的先生,会是那么无聊地用另外的身份来与我传信闲扯一年之人,这些在当时怎么想也是不可思议,如今回忆一个能跟着学生一起往我头上去插狗尾巴草性子的人,在他无意渭江捡起我未卷起的笺,回两笔逗逗我也是可能的,这只是个一时兴起的开始,毕竟谁也不知在漫长的岁月中越来越深陷于信中肆无忌惮的相言。
在奇涧谷的那段日子,他从不曾限于我四处游走,如果不是认为我蠢猜不出,就是有意与我慢慢坦诚,楚辞此类人是很骄傲的,只有懒得说,却不屑于隐瞒任何事,如果没错,应该是先让我猜到他是传信人,知了他身份,再慢慢揭下身份,只是他似乎高估了信友的情义,这一切都被我在得知他就是那个传闻中九仙山杀戮弑师的人后,一句有意的抵触之问卡然而止,促使他一个与江湖言翻手云覆手雨的天阙魔头,在几乎我以为他不会理我的挣扎了几个月后才重新与我修好,再未轻易坦诚身份,却在临安因我无意说不喜欢猴儿脸后,眼神莫名沉郁地暗下了。
忽然想起出现在我梦中背对我的黑衣男子,他转身我看清了面容,醒后始终想不起,此时脑中清晰,那正是楚辞的样子,当时不愿意那样想,不理会有相同之处的身形背影,其实在漫长的相处中早已有昭然若揭的提示,一叶障目大致如此。
走回去才发现手中还紧紧捏着那只灯,是啊,我多想念他,不曾想他一直就在身边,怪过我,气过我,不理过我,这要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该多好,这里是江湖,身为江湖的对立面,余霄炼想让我接近他拿玥玉,赵复瑛要把我亲手送给他。
兴许我这几年的学堂生活是在监视下,只有成了有价值的人,方引得两方势力都打起了主意,奈何与他相伴的日子竟早已被有心之人蓄成了一场江湖阴谋利益。
“小姐小姐?”
“嗯?”柔柔早已端水入门。
“你怎么哭了?”
“柔柔我……舍不得……”
这晚我梦见了赵云焕被赵复瑛拔剑穿心血溅长袖的情景,梦见前生从窗口瞧见那抱着救治数年之子还不能愈的妇人,抵挡不了生活重负压力至精神摧残,抱子纵楼一跃的偏执,发着一身虚汗拥被惊醒,抬头望向闭合的窗。
不久后江俞来我院中道了别“听人说,你未曾出屋。”
“无碍的,其实我并非没经历过风浪之人,虽不如江表哥一般为江湖少动些杀机,少殃及些百姓,放弃了很多也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好在这心中有一杆秤,它衡量着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倒是你,爹爹有说什么吗?”
“便是当众撞破拆穿,他亦不会与我面对谈及,毕竟这与江湖与盟主,十分的不光彩,甚于多人知晓影响各派对他的俯首,有人问也只会否认是被魔教欺骗罢了,我不会再说,赵盟主已知我态度。”
其实我还想问他何不干脆坐了这盟主,转而想赵复瑛对权利的贪念与偏执,公然争夺,这免不了江湖掀起一场大波,渔翁得利有可能成了别人不说,累及的还是这些江湖百姓,清风庄不争是有他的考量。
院中红梅已将零落,白衣由孤而立,花瓣夹带着风寒轻轻跌落其肩,留下绚丽夺目的光晕,正如那身上肩负着的,他接下了一片,攥在手中垂下“阿暮,想好了就到越州来,母亲很是希望再见你。”
“嗯”可能是想到了那与我母亲相似的江夫人,眼眶再次湿润。
我手中拿着香囊,今日早春开学……柔柔已将我马备好,身为学生该去,我不能去,已决定的事,不应再给彼此纠葛和难受。抚着上面零乱的针脚,红梅,字迹。
只是这份礼物,今日送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