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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在山在水有余思 ...

  •   一场秋雨一场寒,人间依旧繁华喧嚣,到了五台山间,便只遗了一脉幽深禅意。

      初霁的清晨,淡淡的朝霞柔化了远处山脉切割深峻的线条,山巅上罩满了斑斓云色,如波涛,又似微漪,载着思绪一直朝向天边。

      幽居五台山的光阴于夏雨荷而言,不可谓不惬意,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一壶清茶,一本心经,间或有论道辩经之时,自有一番意趣。

      夏雨荷起身,依例做了早课,正欲去太后处请安,若渝就款步走进,婉声禀报道:“主子,宫里头传了信来,是专门给您的。”

      过去十几年,夏雨荷从来没和自己的儿女分离如此之久,为解思念之苦,在她随驾前便和一双儿女约好了,每月一封信件问安,夏雨荷不疑有他,回身坐到了矮几前:“拿过来吧。”

      夏雨荷接过信封拆开,抽出里面的梅花小笺,专注地看下来,嘴角噙着的浅淡笑意却凝固了,里面的每一个字都相当熟悉,可陈述的内容却让她一阵心悸,明明是深秋时节,手心却不自主地沁出冷汗。

      是她?还珠格格小燕子,明明她已经进宫了,给了一双儿女堂堂正正的名分,为什么又会冒出来一个“还珠格格”,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命运,欲要将被她搅得支离破碎的弦拨回到“正轨”上。

      紫薇的前生,就像是高天之上的星辰,传奇、璀璨,可流光一瞬之后,便是星坠于野,留给紫薇自己只有无尽的叹息。

      当初的自己,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生下她的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可那日的细节却至今历历在目,那是一个宁静安然的下午,风拂动半卷的湘妃竹帘,送来冉冉暗香,一帘透花影,一帘映花色,点染出一片诗情画意,湖畔的小楼外,紫薇花且开且落,灼灼生辉,那般轻盈旖旎,就像是仙女散落在人间的霞光,整个世界通透明净。

      一点灵光扣中了她的心扉。

      谁道花红无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

      她的希望,她的新生。

      心有成算,夏雨荷按下那些隐秘的思绪,她抬头,却陡然对上若渝担忧的面容,若渝轻声道:“主子,可是宫里头出了什么事?”

      若渝和夏雨荷十数年主仆,瞬间便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

      夏雨荷露出一如既往的得体微笑:“是有些事情,不过给太后要紧,别误了时辰。”

      若渝微微颔首,取来出门要穿的氅衣给夏雨荷披上,其他宫女也开始忙碌起来,一行人分花拂柳,到了菩萨顶的大雄宝殿处。

      殿外驻守着太监,僧侣们来往洒扫,夏雨荷略问了几句,就进了宝殿,大雄宝殿内一派安静肃穆,檀香幽幽,太后正跪在蒲团上,双目紧闭,神情安然,手中拨弄着紫檀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晴儿陪着太后也跪在她身后的蒲团上,见到夏雨荷进来,只以目光示意,夏雨荷微微一笑,跟着跪在蒲团上,直到太后将一卷经念完。

      太后睁开眼睛,回首望着夏雨荷:“等了很久吧?”

      夏雨荷施了一礼:“妾本不该打扰老佛爷清修,只是京中传了消息过来。”

      太后一愣,旋即向她伸出手来,夏雨荷上前,和晴儿一起将太后搀了起来,一行人去了后面的禅院小憩。

      晴儿观望着外头的天色,笑道:“老佛爷,天色不早了,您先和静娘娘说会话,我去膳房弄些斋菜来,您觉着可好?”

      太后眉宇舒展,她向来疼爱晴儿这个外孙女,哪有不应的:“去吧。”

      晴儿刚走,夏雨荷便上前道喜:“老佛爷,京中传信过来,前朝已经平定了大小和卓叛乱,晏和已经在回程路上,要想皇上献俘呢。”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这孩子不辱使命,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太后颔首笑道,“既如此,我也该给紫薇丫头打算上了,你是看着晏和长大的,想来不会反对吧。”

      “是。”夏雨荷顿了顿,徐徐道,“另外,恭喜老佛爷又添了一位孙女。”

      “是哪位妃嫔又有喜了?”

      “这位格格出身不太一样,”夏雨荷轻声道,“是皇上在宫外的‘沧海遗珠’,生母是景贵人,格格生的如花似玉,性子也很是直率天真,深得帝心,已经昭告天下,册封了‘还珠格格’。”

      太后闻言,脸色骤变:“她的女儿?皇上这么快就册封了?静贵妃,你快把事情原原本本得和哀家说一遍。”

      夏雨荷就将小燕子如何入宫,如何正位的事一一交代清楚,又劝道:“老佛爷也不必太过担忧,对外只是说民间认下的义女,想来对皇上的名声应当不会有太多影响。”

      “你凡事都喜欢往好处想,可明眼人都知道,欲盖弥彰罢了,只怕现在外头已经议论纷纷了。”太后倏尔冷笑,“还珠格格,焉知是还君明珠,还是鱼目混珠,皇帝到底还是惦记着她娘的,虽没在名分上承认她,倒是给了个超然的封号,就是不知道这个丫头受不受得住。”

      “本想着过些时日再回北京,如今倒是不得不提前回去了。”太后神色漠然,语气却充斥着怀疑、不屑和隐隐的抵触。
      夏雨荷默默听着太后的冷言冷语,心中疑窦丛生,景贵人不比前世的她,到底是乾隆册封过的正式宫嫔,怎得太后在尚未见过“还珠格格”时,就先入为主地反感,甚至憎恶她。

      层层掩藏,迷雾重重,仅仅一个隐约的轮廓,就令人难以捉摸。

      许是有着几分物伤其类的情怀,夏雨荷心中默然叹息,复道:“事涉皇族血脉,老佛爷心有疑虑也属人之常情,只是人前,好歹也要顾及皇上颜面,老佛爷不妨先看看格格秉性如何,没准就合了眼缘呢。”

      “哀家自有分寸,放心吧。”太后皱了皱眉,拍拍她的手。

      殊不知二人关于还珠格格的话都传到了门外晴儿的耳朵里,晴儿眼珠一转,尽显少女娇俏灵动之美,她的心里已然对这个还珠格格有了几分好奇。

      再说前朝,以容端、额尔登额为首的西征大小和卓的将士以及浩罕、巴达克山、博洛尔使臣终于在十月末抵达京城,乾隆大喜过望,以平定回部宣谕中外,历次战斗中有功官兵各封赏有差,阵亡者加以优恤,容端凭借战功,得了固山贝子的爵位。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十月二十六日,乾隆告祭太庙,次日于午门升御座,行受俘礼,午门前,铙歌大乐,金鼓全作,城门楼檐下设九龙曲柄黄华盖,四周文武百官朝服侍班,牢牢拱卫着中央金碧辉煌的帝王宝座,远远望去,像一座高高在上的神龛,而宝座上龙袍衮服的帝王,同样被掩在阴影下,是一团看不清面目的明黄色影子。

      容端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他一席银甲,亲率领一众押俘将校,奉霍集占首级向北,对着乾隆行三跪九叩的大礼,随后兵部堂官上前跪奏,乾隆当即命刑部,悬霍集占首级于通衢,乾隆再发上谕,次日于紫光阁宴请将校及兵部,王公百官再行贺礼,献俘礼毕,乾隆正预备回宫,一片庄严中,突然萌生了不合时宜的动静。

      不远处,一个红衣的身影混在仗马的队伍中,时不时得伸长脑袋往前看,嘴里还不知嘀嘀咕咕得说着什么,两把头上的金累丝如意簪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无比惹眼。负责牵马的銮仪卫官上岗多年,也没见过这架势,加上对方身份贵重,只得装看不见。

      小燕子见没人管她,胆子愈发大起来,仗着轻功,一个箭步就挪了个更好的位置,谁料她脚下的花盆底丝毫不给面子,她一个刹车不及,整个人直接飞扑了出去,重重撞在了另一匹全副武装的仗马之上,马匹骤然受惊,鼻孔喷着粗气,嘶鸣一声,眼看着就要一脚踏在她身上,在场的五阿哥瞬间急红了眼,赶忙上前扑向小燕子,容端紧随其后,一个飞身越过重重守卫,死死收住仗马的缰绳,才让小燕子免去这场皮肉之苦。

      乾隆高踞御座上,下方情形一览无余,不禁有些恼火,一个眼神扫过去,吴书来就带着人下了城楼,将三人都带了过来。
      容端倒是干脆,直接跪下告罪,乾隆也不看他,只是黑着脸瞪着小燕子,声气不善,平时可以容忍她没大没小,竟纵得她不知分寸,跑到献俘礼上来胡闹,当下厉声道:“小燕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小燕子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地板是青砖石,咯得她膝盖生疼,她皱着眉,一五一十答道:“皇阿玛,我只是过来看个热闹。”

      “看热闹?你管这叫看热闹?你以为这是市井乡野看杂耍卖艺呢!”

      乾隆突然冷笑一声:“吴书来,待会你叫个人上令妃宫里去问问,是怎么教的还珠格格规矩的,竟弄到这个光景,朕是许了她一些特权,可不代表她在这种场合也可以任意妄为!”

      “皇阿玛,你别怪令妃娘娘,她都有教过我,是我自己不争气,老也学不会。”

      “学不会?那就是你身边的奴才督导不力,对格格不尽心,回头传敬事房,一人赏二十板子!”乾隆沉声道。

      小燕子登时傻眼了,她脾气虽然倔,可很是护短。若是连累到身边亲近的人,是抵死也不愿的。

      刚要辩驳,永琪却一把摁住她,低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快认错!”

      永琪心里很清楚,若非已经到了献俘礼的尾声,只怕今日连小燕子自己也是要挨打的。

      容端跪在旁边,心中一片了然,原来这就是近期北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还珠格格,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吩咐五阿哥带走小燕子,乾隆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容端身上,温文尔雅的少年眉眼已然褪去承袭于母亲的婉转,线条清峭,秀骨天成,就像是自战火中淬炼出的初露锋芒的刃,沉静果决。

      乾隆颇为感慨,示意他起身,起驾去往瀛台。涵元殿内,容端已经换上了常服,将近一年没有见面的舅甥相对无言。乾隆微微叹了口气,转首抽出了几份打点的整整齐齐的奏折,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写的?”

      容端微微颔首:“回皇上的话,是,以前我多少有些想当然了,亲至战场,方知其中艰险之处。虽说此次毕其功于一役,平了我大清七十多年来的西北边患,但难保日后死灰复燃,倒不如趁现在把最实在的东西拿到手,就比如维吾尔人原有的伯克制,废除世袭,改为朝廷任命,品级、员额、俸禄皆按规定,还可实行地域回避。皇上之前吩咐兆惠和舒赫德二位大人清查回部各城户口、土地,及准噶尔时期历年贡赋,造册上报。之前我也看过,名目繁多,有些地方甚至连大粪都要交税,若能废止苛捐杂税,同时治理当地水土,民心所向,政之所行,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自然拥戴朝廷。”

      “不错,有进益了。”乾隆神情散朗,笑道,“看在你这次得力的份上,想要朕赏你什么?”

      容端却笑道:“回皇上,您已经赏了我固山贝子的爵位,我已经很知足了,不过,我还是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就知道你这个臭小子惦记什么,人就在瀛台,找不找得到看你缘分,赶紧滚!”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乾隆如何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笑骂道。

      容端如蒙大赦,打了个千儿,退出了涵元殿,一路奔着迎薰亭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不远处,紫薇正在柳树下的山石上看书,神情恬静,眉宇清扬,宛如初发的花信,彼时天色澄净,秋日柔润的日光被繁茂枝叶析成一丝一缕,将她沉在一片神光离合的世界里,迎着太液池送来的长风,少女的鬓边的碎发轻轻曳动,而发髻上水晶蔷薇钗垂下的流苏亦是不甘寂寞的伴行。

      不过一瞬,对紫薇的思念就如潮水般决堤而出,大漠远阔,长河浩荡,他胸中的丘壑,总有一方净土是独属于她的。

      佳人近在咫尺,容端却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来。

      紫薇也在同时,抬眼朝他的方向望来。

      最是凝眸无限思,瀛台碧柳下,逢著意中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在山在水有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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