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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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天已黑透，荒山野岭间路更难行，但申思却不敢点火照明。现下桃源已被重重包围，行事须要万分小心，出不得半分差错，一旦有火光出现，便可能会引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申思不精于武艺，他自己的身手尚且不足以自保，万一出现问题，单凭他一人之力却万万解决不了，所以他宁可带着苦儿摸黑赶路，却也不想引来追兵。
幸而今晚月光皎洁，就着月光倒也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虽然晚上赶路着实辛苦，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离开桃源这是非之地，时间耽搁的越久，会出现的意外也就越多。
申思这一路上都是万分小心，半分不敢大意。他和苦儿白日曾碰到一些黑衣人，好在他反应及时，全都避将开去，倒是未曾引起注意。就白天的情况来看，驻守在桃源的人马算不得多，如此一来军队的主力大抵是集中在了紫云阁附近。一路行来，申思暗自庆幸并没有见到什么太过残忍的画面，否则他倒真的怕苦儿会因此在心里留下阴影。
这时已经过了子时，申思见苦儿实在太累，到底是不忍心，正好又看见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心道还是暂且歇息歇息，否则体力不支更是个不好对付的问题。细算算他和苦儿的脚程，即便今晚休息，到明晚大概也能到达紫云阁。
仔细观察过茅草屋周围的情况，确认无虞后，申思对苦儿轻轻道：“苦儿，累了罢？”
苦儿两眼朦胧的道：“不，大叔，不累。”可话说着，眼睛却睁不开了，身体也开始东倒西歪。
见苦儿这般心口不一，申思心中暗自好笑，却又心疼，于是也不言语，只扶着苦儿向草屋走去。
那草屋已然破败的不成样子，堪堪徒留四壁，屋顶露着数个大洞，门也无法关上，还好现下时令温暖，地下也有还有些屋顶落下的茅草，总算还可以凑合着歇下。申思仔细将茅草铺好，小心的让苦儿躺下，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苦儿已然去会周公也。借着月光，申思望着苦儿熟睡的模样，看他身体蜷缩在一块儿，生怕他着凉，便脱下自己的粗布外袍，掖在了他身上。安顿好苦儿之后，申思看了看光溜溜的地面，哑然一笑，寻了苦儿身侧的一处墙角边就席地坐了下来。
若是当年……可知当年，他岂会让自己身上那袭白衣染尘？岂能容自己这般落魄？申思心中苦笑，只是如今……如今这样，也未尝不好罢？至少不必再去理会那些个是是非非，纷纷扰扰，尔虞我诈，虽然诸多条件不比从前，却也平静如斯。这几年来，粗茶淡饭，短衣褐衫，他本也甘之若饴。但孰料这不过是上天的一番捉弄罢了，现今桃源毁去，天地之大，竟再无可容他之处。侥幸离开桃源后，恐怕连苦儿也要失去了罢？
身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申思轻轻抚了抚胸口，以如今这样的身手，今日能护得了苦儿实是万幸，受些伤倒是无妨。只是等到明日，到底如何才能顺利出得桃源？要想从紫云阁处离开定然不会那么简单，再加上他武功之低微，要想出去更是难上加难。申思剑眉微蹙，来人既然敢围逼紫云阁，必是不想让任何人有机会活着离开武陵源。这样一来，紫云阁周围的兵力部署定是十分严密，想要离开桃源唯有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才有一线可能。但以那些黑衣人的功力与耳力，他和苦儿怎有可能不被发现？想到这里，申思不由烦躁起来，眼下的世外桃源，呆自是呆不得，出却又出不去，一时更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解决这等进退维谷的情况，过了会索性他也就不想了，暗忖明日就先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便是。
苦儿早已睡下了，申思却不敢睡，黑夜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候，他须要时刻小心警惕，绝对马虎不得。
长夜漫漫，申思透过草屋顶上的洞口仰首看天，只见月明星稀，长空湛湛，苍穹浩渺，一望无垠。月下他独坐，连对坐之人也不复在，不觉心中落寞如雪。但凝视着已然睡熟的苦儿，心中又感欣慰，至少还有这个少年在他身畔，如此，也便够了。他所奢求的从来不多，只要身前的这个少年能够平平安安长大，他此生便再无所求。然而自己……却终究不可能有机会亲眼看着他长大罢？申思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倒是奇怪了，今夜他怎生出这许多奇怪的念头？往昔已随风散，再多想也只是无用，又何必再斤斤于此？
一夜无话，不觉间已然天明。翌日清晨，申思忽觉腿上一动，很快转醒，眼睛睁开后，才发觉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睡去了。意识到这一点，他连忙查看苦儿是否还在身边。不过方才他腿上一动便是因苦儿已经醒来，待看到苦儿安好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睡得好么？可还累么？”申思温言问道，虽然以前他和苦儿所居之处条件算不得多好，但至少也还有干净的床褥，总是要比睡在这光溜溜的地面上强的太多。
苦儿一骨碌坐起，伸了个懒腰，吐吐舌头道：“自然好啦，大叔忘记了，以前我只不过是个小乞儿，天天在泥堆里打滚都不觉得累。”说到这里，苦儿瞅瞅满地的灰尘，“倒是大叔你向来爱干净。”
申思笑道：“苦儿不嫌弃就好。”
苦儿扮了个鬼脸不说话，惹得申思又是一笑。
“天亮了，苦儿，我们又该赶路了。”申思说罢又轻抚了苦儿的肩膀：“眼下情况特殊，不得不辛苦你一点。”
苦儿摇头道：“我一点都不辛苦，但是大叔你身上还有伤……”
申思却只随意道：“只是一点小伤，不妨事。苦儿，赶紧吃点东西，别饿坏了。”说着将干粮递给苦儿。
苦儿接过干粮却一直未动，他盯着申思看了很久，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是没开口。一旁的申思并不理他，只管一边拿了馍馍自己细细掰碎吃了，一边催促苦儿快些。
见申思对自己身上的伤这般不以为意，苦儿默默吃着馍馍，心里却突然间难过。
大叔，大叔为何要待他这么好？他又怎值得大叔待他这么好？
当年他只不过是一个人见人厌的小乞丐，整日流浪在街头，饥一顿饱一顿，受人白眼，没人管更没人疼。约摸在五年前，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居然引得一批人追杀。然而他不过是一个小叫花儿，无父无母，无名无利，无权无势，平日虽然偶尔会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但绝不至于到会有那么多黑衣蒙面人要杀他的地步。
那天是一个阴沉的白日，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蒙面人一齐向他围过来，那种阵势他一见就吓得不行，于是慌不择路，只得没命地跑，谁知还没跑出几步，因为只顾着看后面，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待苦儿抬起头时方才发现那少年一袭白衣如雪，墨发如瀑，淡然从容，温润如玉，俊美似神，宛若临凡谪仙。他长这么大可还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少年，不，苦儿甚至相信，整个天下间也绝找不出有比这少年更好看的人，哪怕是女子。于是一时不由看得呆了，连命都忘了逃。等那些人将他和那白衣少年团团围住时，他才意识到眼前的情况有多可怕，便立时害怕的想躲到那少年身后。但那少年一袭白衣胜雪，纯洁无暇，他竟是很怕将他的衣服弄脏，伸出的手很快又缩回来，不敢将脏兮兮的小手碰到少年身上，仿佛这就是对那少年的亵渎。
谁知那白衣少年见他如此，竟是极其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他好一会儿，神情悲悯，末了反而将自己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扣在了他的腕上，尔后缓缓抬头，目光冷冷一一扫过周围的黑衣人，不发一言。
说来也怪，那些黑衣人一个个看了他之后全都退后，居然很自觉让出一条路来。少年牢牢握着他的手腕一步步向前走着，每走一步却都让苦儿觉得是那么遥远而漫长，因为他知道那短短几十步将要走过的就是生与死的距离。当时在苦儿心中，那少年就是这世上唯一能看得见的光芒，却可耀日月。少年握着他手腕的手指虽然修长有力，坚定异常，但苦儿分明是感觉到了自那少年手心不断渗出的冷汗。
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时的白衣少年心中也怕，因为他的武功并不足以对付那些黑衣人中的哪怕一人。
好在那些黑衣人中并未有一人出手阻拦，只是目送他们一步步离开。
“你……你为什么会救我？”
“我只是想知道，如今自己是否还能保护，哪怕一个人。”
“你……你是谁？你一定很厉害，所以他们才会那么怕你。”
“厉害么？呵，他们怕的……无非是我这身衣服而已，又岂是我这个人？”
“大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我该走了。”
“不，大哥哥……大哥哥，你带我走罢。”
“我保护不了你，方才他们只是不知我……否则我万万救不了你。”
“我不是要你保护我，只是……只是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想和你在一起。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关心过我的死活，你是第一个，所以我……”
“浮世肮脏，人心险诈，会救你的人也未必就是好人。”
“不，大哥哥，你一定是好人！你一定是！”
“……”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大家看我可怜，就叫我苦儿。”
“苦儿……也好，那你便和我一起走罢。”
“嗯！大哥哥，你叫什么？”
“我名……我名申思。苦儿，你要记得以后不要唤我哥哥。”
“不叫哥哥，那……叫你什么？”
“你叫我……就叫我大叔罢。”
“大、大叔？”
“嗯。”
那一年，苦儿九岁，申思十九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夜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