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那之后白五爷便成了开封府的常客。他也跟小猴子似的从不走正门,府里却没人敢拦他。只是少年屋里的茶具又多了一套,早间练剑也成了过招切磋,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满院子飞,交错变幻间剑光如虹,煞是好看,常引得下头校尉们围成一圈,边啃包子边喝彩。

      至于白粥……五爷豪气冲天地一挥袖子,醉仙居逍遥阁丰乐楼的佳肴盛馔便一盒盒送了进来,罗大娘乐得告假三个月回老家探亲去了,留下满府的人吃得肚皮滚圆满面红光。包大人上朝时皇帝还打趣呢,说罚了开封府俸禄他倒长胖了不少,看来以后得多罚罚才好。

      秋风起的时候,阿鹂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我们,飞往南方越冬。阿婆年岁大了,这些年也越发沉默,常常一年半载都说不上一句话,我只好一片一片数着掉落的叶子,等第一场雪密密严严地覆了枝头,等腊月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稍稍停息的间隙,小年兽怯生生地从雪地里探出头来,等二八神慢悠悠地饮尽被炭火温得绵软悠长的酒和那些酒一般的梦,等隔壁院子的梅花姊姊绽开满怀清香,又摇落了一身芳华,这个冬天便终于安安稳稳地过去了。

      这期间开封府办了好几桩大案,即便是在年节里,少年也没得着片刻闲暇,才刚押送过滁州灭门案的人犯,又赶着往清水崖捉拿杀人越货的山贼,往返劳碌间常常连饭也来不及吃,府里头的人瞧得好不心疼,他却毫不在意地笑笑,啃一口干粮便又匆匆出门查案去了。直待白玉堂自陷空岛返京后,瞧出他气息不稳脸色不对,公孙先生忙拽住人仔细诊脉,方才发觉少年半月前受了剑伤又中过毒,竟未曾好好休息调养过,自个儿悄悄瞒了下来,强撑着东奔西走、费心劳力。

      于是我终于见识到阿鹂口中包大人锅底一般黑的脸色,同样阴沉着脸的还有公孙先生与白五爷,三个人气势汹汹地围住少年,勒令他卧床静养十天,一步也不许出屋子。公孙先生还搬了个小炉子来,生上火煎着药,一碗又一碗地往他嘴里灌,直灌得少年苦不堪言俯首认错方才罢休。

      那阵子白五爷便留在开封府帮着办案,他素来张扬恣意,从不看人脸色,这回却强按下性子规矩行事,倒也令人称奇。只不过玉面阎罗的名号到底摆在那里,比不得少年谦和随意,大家出入都老老实实的,院子里安静了不少,就连那只花猫都不大敢叫唤了。

      公孙先生为此还特意谢过他,谁知白玉堂苦笑着叹口气,“原先我竟不知在开封府当差是这般辛苦的一件事。不消说追查案件、捉拿人犯如何费事,便是那写不尽的卷宗、办不完的公文,就实在令人头疼,也不知那位展大侠是怎么担下来的。”

      公孙先生微微一笑,捻须道,“展护卫虽是习武之人,性子却细致耐心得很,这些琐事也从不推辞,实在难为他了。”
      他稍顿片刻,神色里忽然多了些许慨叹,“都道江湖险恶,其实朝堂上何尝不是如此。江湖中虽然波涛汹涌纷扰嘈杂,但朝堂里最多的是瞧不见的勾心斗角冷枪暗箭,稍不留神踏错一步便是灭顶之灾。旁人只道展护卫是少年英雄、风光无限,可这其中的艰涩,大概也唯有你我才知晓一二了。”

      白玉堂点点头,抱着双臂靠在树下,似是有些出神,“说来惭愧,当初为猫鼠之名一时意气,盗取三宝威逼于展昭。可他半分也不气恼,半句也不辩解,任我如何挑衅,却始终不肯出手比武,只说‘为争一口气,输赢都不值得’,那时我不明白,如今倒好似有些懂了。”
      “哦?白少侠有何体悟?”公孙先生很感兴趣地看他。

      白玉堂仰头想了想,“那阵子我一直跟着他,只等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才好出招一决高下。谁知这家伙日日跟没事人一般巡街查案,同街坊百姓说说笑笑,反教我气得牙痒。唯有一回,在灯市口碰见一对丢了孩子的夫妇,我才第一次瞧见他露出焦急的神色。”
      “那天午后直到晚间,我跟着他跑遍了全京城,终于在人贩子出城前截住了他们。”白玉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有不甘地承认,“南侠的燕子飞,果然名不虚传,这一项算我输。”

      “救下小娃娃之后,我第二回瞧见他面色焦急手足无措,因为那娃娃饿了,哇哇哭着要吃糖饼。可那会子黑灯瞎火的,哪有店铺还开着?他只好一边哄娃娃一边回去找那对夫妇,好些过路人还指指点点呢,说这当爹的怎么把孩子饿成这样。”
      白玉堂说着说着自己倒掌不住笑了,“堂堂南侠,愣是被几个大娘说红了脸,若非亲眼所见,我怕是也不相信。”

      他沉默了一会,而后长出一口气,“自那之后我便知道,他入开封府,绝非是江湖传言中的贪名逐利,却自有我们不曾想过的风骨与赤心。”
      公孙先生不禁动容,点头叹道,“展护卫得知己如此,也是幸事。”

      白玉堂伸了个懒腰,摆摆手往院外走去,“罢了罢了,他是猫我是鼠,可不敢与他称兄道弟。此事一了,我与他也算互不相欠了。”
      公孙先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迟疑片刻,忽然扬声道,“白少侠,你可知当日金殿之上,展护卫为何宁可认下抗旨欺君的大罪,也不肯透露丝毫关于你的线索?”

      白玉堂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想必是怕供出我来又牵惹出许多麻烦,虽然我明白他这番苦心,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是连这点胆量骨气都没有,他也真个小瞧了我锦毛鼠白玉堂。”
      “我猜你便会这么想。”公孙先生叹了口气,转脸看向屋里,“他并非小瞧于你,只是不愿将你扯入这朝堂的乱流之中罢。”

      “展护卫说,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便入了朝堂再无退路,也并没有什么可惜。”
      “但你不一样。你有家人,有兄弟,又是那般骄傲的性情,应当比任何人都自由热烈地活着,绝不该被当成筹码陷入朝堂上诡谲奸狡的权衡与算计。”
      “这些东西……他一个人背负就够了。”

      白玉堂微微一震,猛地转过身来,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薄唇慢慢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其实……很羡慕你啊。”

      许是午间公孙先生多放了些安神助眠的药物,少年一直安安静静地睡着,我从半掩着的窗子望过去,只瞧得见他温和俊雅的侧脸,花猫蜷在火炉边打着盹,几只小梦灵趴在窗台上哼着听不懂的歌谣,一切都定格在那个瞬间,温柔得连远道而来的雪神青女也不忍心打扰,悄悄坐在屋顶上吹起短笛。
      那份温柔,很久很久之后,我仍然记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