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界》黯转年轮

1、容与

　　容与从校门走出去的时候，正好七点的自习铃声从身后响起。

　　他把从校医院开出的证明和班主任的签字收好放进书包的夹层，又拿出一件连帽卫衣换上，把校服叠好，塞进书包里。做完这一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64k的笔记本，翻了几页，那里有一个潦草记下的地址，被红圆珠笔圈了起来。

　　看着标记出来的那个地址，容与略一思索，抬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向人民花园路出发。

　　人民花园坐落在市南区，s城整体发展较慢的一个区。

　　在非上下班车流量高峰时，距离容与的学校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早晚堵车的时候，则要四十分钟甚至更多时间。

　　容与今年十七岁，高三，繁重的课业总是令人像挂在九级风里的袜子一样摇摇欲坠，每天起早贪黑是真，披星戴月也是真。

　　完美对应了那句老话，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当然了，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这样，c国的教育现状普遍如此，与他同龄的孩子们也都在书本地狱中苦苦挣扎。

　　身为重点高中的学生，老师抓得更紧，看管更严，想要离开学校的范围，除了你自己的理由，还要拿出足够说服老师的正当理由才行。

　　现在是四月初了，六月份的高考之前，所有人的神经都是上紧的二胡弦，随便一拉就是一阵吱呀作响。

　　容与揉揉眉心，强打起精神望向窗外，在一掠而过的道旁景观树后方，仿佛涂满着鲜血的不详天色，自西而东，渐次黑沉转变为冷色调。

　　有那么一瞬间，容与对自己通过欺诈手段取得假条，自作主张前往五天前的案发现场的行为的正确性产生了怀疑。

　　或许是骤然脱离压抑的学习环境的心理落差感，空洞夹杂着不安，两种陌生的感受，再加上几乎逼人发疯的头疼——这些都是微小的缘由，叠加起来，却很容易使人退缩。

　　但是容与毕竟从来没有让反复无常的标签真正打在自己身上，今后大概也不会有机会。

　　像他这一类人，坚定不移的意志基本属于标配——在面对世间各种最为奇绝诡怪的现象时用以保护脆弱的大脑，不至于三观尽毁而陷入疯狂。

　　动摇仿佛仅仅持续了几秒钟，而目的地已经到了。容与下车，夜晚的冷风一吹，如影随形的头疼减轻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闭眼，悄悄的，尽量平和的将感知铺展开。

　　仿佛一阵微风飘过，扇形的思维以他为中心延伸，仿佛海潮一般冲刷过周围黑暗，露出其下真实的模样。

　　略过街道，穿越墙壁，避开路人，黑暗的巷道，废弃的工地，干涸的街心喷泉，下水道和下水道里……
　　不，不会在下水道里，容与放弃继续观察下水道里蠕动窸窣的影子的具体样貌，将思维从下水道里抽离，继续向外延伸。

　　即便是他自己居住的城市，不熟悉的地方还是不熟悉。市南区是老城区，随着s市经济规划东移，市南区的存在就像老式绿皮火车头，无论怎么拼命追赶，都注定了被时代抛在身后的命运。

　　他在找的东西五天之前出现在市南区，是一个被暴力开启的空腔，链接着这里和不知名的地方……鉴于事情发生已久，这个时间应该早有人去关闭了。

　　容与真心希望这是一起普通的绑架案，曾经。

　　或许嫌犯手段高明，作案水准高超，警察也对他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逍遥法外，而结案需要很多，很多年，甚至永远不能结案……那都无所谓……哪怕俞清死了，真的，哪怕俞清死了。

　　一个人诞生，发展，死亡，或长或短，或远或近，不可违逆，不可更改。

　　死亡是生命最后一环，写在最后，代表终结全部的那个句号，它本来是生命的一部分，它的存在使生命完整无缺。

　　而现在，一种冰冷又邪恶的东西，残忍地将一切撕扯开了，它抓住“最终”，并从那里开始开始，攀附而上，贪婪的向之前咀嚼，没什么能从它嘴里留存下来……它吞咽的声音如此快意，又充满了愤怒与不满足，那是自生命所达不到的背面传来的嘶声呐喊。

　　容与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身体和思维都发出冻伤之后，伴随着火辣辣灼烧感的锐痛。

　　找到了。

　　放松的神情还没有出现在脸上，容与脚下踉跄了一步，转瞬轻松就变成了苦笑。

　　又来了，这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头疼。容与摘下帽子，将脸暴露在尚且凛冽的寒风中，寒冷暂时压制住了沉重的钝击感，他快步向刚才思维到达的位置走过去。

　　小巷的深处比容与下车的位置更黑，路灯的灯光关照不到这里，左边是废弃的仓库，右边是待拆迁的低矮房屋，红砖的粉末渗进沥青的缝隙，仿佛皴裂的皮肤露出底下的血肉。

　　若不是置身此处，几乎不能想象s城现在还有像这样荒芜的地段。

　　而这样的安静与稳定，恰恰是开启贯通域所需要。

　　活物身上不可能开启贯通域，因为每一分每一秒的状态都在发生变化，偏远地区的贯通域发现数量远远高于城市，这也是早已确定的事实，而最终少数于城市开启的贯通域，也都位于人烟稀少的城市角落。

　　容与找到的东西就像浮现在空中的一块闪亮的旗帜，呈现出鱼一般游动的姿态，散发着很亮，却不是光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却不能照亮周围一寸黑暗。

　　它的后面，发光的边缘处不断滴落黑色的——也可能是灰色的液体，质感非常像水，但从边缘渗出的同时，就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蒸发，在滴落的瞬间便化为乌有。

　　眼前就是封闭贯通域最简单的方法之一，不需要很多理解，简单，有效，随着时间流逝，暴力撕裂的伤口自然会愈合。

　　换句话说，同样的，若是要打开也很简单。

　　但是……
　　———————————————————————
　　……那么简单才见鬼了！
　　容与抿紧嘴唇，无暇顾及背上一层冷汗，紧盯着自黑暗中呈现的男性身影，果然！不可能没有后手啊！

　　贯通域对普通人在正常情况下并不可见，但是在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因醉酒而神志不清时，他们的思想会无限接近那个领域，这时候，普通人会在无意中接触本不应了解的世界。

　　因此，说是陷阱未必准确，只是防备被普通人无意破坏的一种手段。

　　当然，以有能力关闭贯通域并留下防卫的个体来说，他们也并不会顾惜普通人的性命罢。

　　后背冷汗渐凉，容与犹豫片刻，慢慢把手伸向背后，从书包夹层抽出一把折叠刀——刀刃刀柄折合起来极具伪装性，看起来像一个大小合适的长方体巧克力盒，花纹和彩绘都指向于此。按照容殊的判断，容与用到它的可能不会太大，只是为了有可能出现，容与必须正面应对，普通的平凡的意外而设。

　　因为本来是针对普通人的防卫装置，所以也可以当做普通意外来对待。压低重心，呼吸放平，基础格斗训练中没有与非人之间的格斗教程，然而容与可以大致猜测一下，至少降神原理他基本清楚，必须有一个核心来维持存在。容与倾向于心脏位置，没有特殊理由，只是下意识觉得就在那里。

　　降神不是活物，杀死一个意识投影，可能会使本体难受一段时间，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影响，相比于刚刚自己差点被扎成筛子，容与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只要，避开攻击，然后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