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跋扈》於戏左读

88、所失所念

　　“我只是，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百骨悲眸色一暗，有些晦涩地开口，“妹妹们和奶奶婶婶没了消息，我那段时间几乎疯了，也亏碧水琴庄逼迫我，才让我清醒过来。她当时不过五六岁，长到如今这样，还是负累着血仇，被几方牵扯着。就算已经成了亲，她也过得不好。”
　　“林北，她就算累你受罚，你将她公主府给整没了，又诓她过来替你杀人。你对她并不是没有情谊，为何要这样累人累己。”
　　“呵。”一声笑在静谧地房间响起，这声笑饱含讥诮嘲讽，声音极低，若不是房间安静，百骨悲几乎听不见。
　　“你猜错了，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恨她。”
　　“她重烧几天，几乎丢了性命，我也被罚跪了一个时辰，也只是跪了一个时辰而已。”
　　“是我蠢，居然成了她们的棋子，几乎害了她的性命。”
　　百骨悲倏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彭骞，只见他唇边牵出一道极冷极怒的笑来。
　　“昭阳和贵妃早有嫌隙，她派去磋磨小公主的宫人被小公主打断了手臂，消息也传到了贵妃那里，贵妃早就盼着拿到昭阳短处，借此好好整治一般，不过区区一个背主的恶奴，也着实不算什么。”
　　“贵妃邀请昭阳进宫，假意拿宫人的事情示好昭阳，保证守口如瓶，言谈中又不经意提到风间民俗，爱喝酥酪，惯吃牛乳糖。让昭阳再派宫人照顾小公主时，多注意小公主的饮食。”
　　“昭阳被拿捏住了把柄，自然心情不快，同时也知道贵妃设计暗害她。安国公生产时还在临越，她在小公主襁褓中便见过，也拿酥酪喂食过，被安国公夫人阻拦，说明缘由，她早知昭昱于牛乳相克。”
　　“贵妃的用心她一清二楚，一个宫人磋磨小公主怎够，第二个宫人直接毒害小公主，才能一举扳倒她。她却丝毫不声张，只是将我平日带去宫里的点心里，或多或少掺了些牛乳，最后直接放入了牛乳糖。”
　　“我自以为我听从她的吩咐，每日去接近小公主，甚至是欺负小公主，对，不错，我一开始是去欺凌她的。后来，我自以为我做的隐秘，却不想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下。我亲手将那颗糖，对小公主来说，相当于毒药的糖，送进了她嘴里。”
　　“连日微弱毒素累积，她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再加上当时那一颗，不是她自己爱惜糖果，一天断不会吃多，想必我真的会将她害死。”
　　“后来，贵妃构陷昭阳，反被昭阳回击，断臂的宫人也被昭阳反口说是贪图贵妃钱财，投靠贵妃，苛待小公主。还透露出贵妃曾和她说，小公主出生风间，向来爱吃酥酪。圣人当即大怒，撤了她的贵妃之位，将后印和小公主交给一个张姓妃子。”
　　“后来，那张姓妃子不单靠着抚养小公主得宜在圣人面前得了脸，还生下了第三位皇子，对，就是失踪流落民间的那个。当然，我母亲，昭阳长公主，得了城外一座温泉山庄，和不少珍稀玩意儿。”
　　“她大病一场，呆病也好了。养在张妃那里的还有圣人最小的弟弟，他俩从此好在一处，她那个便宜哥哥自诩聪颖，明里暗里没少敲打她，她比之前聪明许多，我还去寻过她，她也只是冷冷看着我。”
　　彭骞还是笑着，只是笑地比哭还难看。
　　明明是早已释怀的事情，如今一字一句地回忆，心里还揪心揪肺地疼。
　　后来，再入宫，也近不得她跟前。
　　再后来，遇上了，他不是没有解释过，可她怎样待他呀，纵使不原谅，何必要诓骗他，在他把她当作唯一的光明之后。那样决绝，那样毫不犹豫地就离开了，把他一个人丢在阴森恐怖的黑暗中。
　　小侯爷第一次把心剖出来给百骨悲看，同样的鲜血淋漓，同样的千疮百孔。
　　百骨悲无话可说，他不能也无法掺和到二人之间，谁也无法夹杂进去，包括那个远在临越的驸马。

　　入夜晚风微凉，白日里折腾的一天水米未进的小侯爷虚弱地靠在长公主的床榻前，琥珀色的瞳孔中似乎蒙上一层乳白的雾气，他定定地看向昭昱。
　　雾气在眼中凝聚，青年低低地问，含着无尽的委屈，“你当初，恨我么。”
　　黝黑的眸子倏然睁开，平静恍若深潭，“什么。”
　　小侯爷没料到昭昱会突然睁开眼睛，情绪不稳，一滴泪珠便砸在了她的脸上。他尚且红着眼睛，委屈地神情消散地一干二净，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你今年几岁？”
　　姑娘挑挑眉，“你是谁。”她伸手点了脸上的水渍，“哭了？”
　　彭骞直起身体，心中在盘算，这个时候，该是她养在张妃那里。被楚离裳教唆地六亲不认的那个时候，也对他格外冷漠。
　　“你恨他么，北静候世子。”纠缠在心中十三年的问题，几乎搅得他夜不能寐，纵使老阁主再三教育他，宁我负天下，休教天下人负我。可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想，是不是他没有喂下那颗牛乳糖，她会愿意护他，带他走。
　　“他？”昭昱眸光一亮，接着又警惕起来，她暗暗查探一翻，自己毫无内力，与这人硬斗毫无胜算，只能先稳住对方，再做打算。
　　她冷静下来细看，发觉不在宫里，心中大骇，这人居然能把她从皇宫中偷盗出来，还封住她的内力，绝非普通贼寇，应该另有所图。为今之计，得先了解这贼寇的意图，再徐徐图之。
　　小侯爷丝毫不知道他被十岁的小公主怀疑成贼寇，依旧定定地看着她，非要得出一个答案来。
　　“他，不找我。”
　　“他有过！”彭骞激动之下不免高声，后又低低地辩解，“他有过，你不理他，旁人也再许他近你。”
　　昭昱这才发现，面前这名俊秀可亲的年轻人也生地一双猫眼，和小世子眼睛颇像，时常红着眼睛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没有来的心里升起一阵烦闷，小世子近不得她身，定是小兄的主意，他向来爱护她，又时常言明昭阳昭元长公主心思深沉，这小世子定是有意害她。
　　她半信半疑，后来果然见得昭阳长公主暗暗使些小手段，皆被小兄识破，小世子又是昭阳长公主的嫡子，一见她就躲，她也觉得，小世子纵使不是有意，也逃脱不了干系。
　　再后来，她拜肃北候为师，日日勤学练功，恨不得睡觉都在挥刀。又一晚上，青云宫里平白出现一个青衫人，笑眯眯地便要收她为徒。她白日练，晚间也练。对于那年间的糖果，单记得甜如蜂蜜的黄金橘子糖，至于什么要她命的牛乳糖，她早就忘却了。
　　“我不恨。”昭昱从床上坐起，黝黑的眸子直视对方，说得极为认真，“从来，没有。”没有那颗牛乳糖，她甚至醒不过来。不管小世子是不是真的奉昭阳长公主的命令来害她，她都很感激他，那些日子，没有小世子的陪伴，她几乎逃脱不了自己的梦魇。
　　她时常沉浸在一片血色之中，满地的尸体，无数的冤魂怨鬼纠缠着她，她在那里挥动无数次刀，砍散了无数次烟雾，却始终没有脱身。
　　她看着这双琥珀色的猫眼，仿佛感觉在和小世子说话一般。
　　“那你为什么不带他走！”小侯爷似乎被踩了尾巴的黑猫，跳起来嘶吼出这一句，他双眼红的几乎滴出血来，心中又酸又苦，莫名夹杂了一丝甜意。
　　昭昱皱眉，带小世子走，去哪？私奔？
　　“你骗我！你恨他。”小侯爷掐住姑娘的肩头，控制不住地摇摆她，嗜血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心口，似乎只有把她的心剖出来，才能辨别她话的真伪。
　　昭昱不解，但她明白此刻激怒贼寇绝不是一件好事。她转念一想，这人如此在乎小世子，莫不是昭阳长公主招来，借此机会对付她。
　　又觉得十分荒谬，长公主再如何出格，也不会这样鲁莽行事。
　　“你若不是诓我，为何三年来，从不与我亲近！”
　　昭昱垂下眼，她确实感激小世子，但也只是感激而已。三年前的情谊随着她的大病，一起抽丝剥茧般地离去。
　　和那场病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情感。她本来毫无所觉，是她的师父，那个青衣人瞧出了端倪。
　　她对所有人，所有事，都十分淡漠。
　　小世子与她再交好，也是从前的事情了，现在，不单说她对人没有兴趣，而且凭昭阳三番五次地搞小动作，她没有对小世子动手，已经算不错了。
　　彭骞见她沉默，立即红着眼睛控诉，“你果然恨他！”
　　昭阳有些不耐烦，这人胡搅蛮缠的，她一把揪住彭骞的衣襟，“你是谁？谁指使，你？目的？”
　　彭骞慢慢冷静下来，高高抬起下巴，俯视昭昱，他还是那个骄矜清贵的小侯爷，昭昱恨不恨他又如何，她已经抛下他了，这件事不重要。
　　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可情感越是压抑，越是像洪水一般汹涌，时时刻刻都要决堤一般，冲毁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
　　“呼延翎月，我好讨厌你。”他这样说，翻身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