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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月光如水的深夜。
      虽然次日便已是敌方订定的来袭之期,但在这大战之前的夜晚,空气中却带着一丝窒息的死寂;并没有躁动不安,就只是,一片将死的沉寂。
      在皇帝的座船上,舱中烛影摇曳,昏黄低黯,一灯如豆。
      舱中只有三个人。余下人等,都已被小皇帝遣退。
      「罢了,明日便是决战之期,现下……朕还要这许多人伺候,又所为何来呵?」他坐在低垂的纱帐之后,只有九岁的童颜上,却显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沉默。
      赵夕雍躬身进入舱中,在门口停了一停,沉声问道:「官家命臣前来……」
      话音未落,小皇帝就扬声阻止了他。
      「堂兄……」这亲近的称呼使得赵夕雍一愕,刚要张口欲言,就又被小皇帝打断了。「……别惊讶吧。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还要遵守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呢?我已经没有了其它亲人……」
      赵夕雍闻言,看看帐中那瘦弱的小小身影,心中一痛,大步走到小皇帝面前。
      「你并不孤单,你还有我们呵。你还有这一千多艘船上的二十余万人……」他蓦地冲口而出,「我们都是心向着你的——」
      「是啊。而且,还有留在那片陆地上的千千万万大宋子民,他们都是心向着你的。」一个幽柔的清朗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他一惊回首,却发现是韩轻舞,那谜一般的美丽女子。
      「这么说起来,鞑子们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倚仗的东西……」她继续温柔说着,脸上甚至绽开了一抹浅浅的笑。
      「因为大家,其实都是爱你的。」
      小皇帝仰首看着他们,半晌,忽然点点头,笑了。「嗯,我会记得,大家都是向着我的。」
      赵夕雍对这种场面有丝手足无措,幸而身旁的韩轻舞,行止自然地为他解了围。她笑着跨前一步,竟然伸手,揉乱了小皇帝的头发,态度十足宠溺。
      「对啊,即使古来明君,所求的,也不过如此吧。而你,现在已经得到了,好厉害。」
      小皇帝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两颗大大的泪珠骤然浮上了眼中。他「哇」地一声痛哭起来,扑进韩轻舞的怀里,一边哭,一边哽咽地说:「轻舞姊姊,我很勇敢,是不是?我不怕明天的那些鞑子兵,可是如果我死了,大家都会怀念我,都会把我当成一个很好的皇帝那样来哀悼我,是不是,是不是?」
      韩轻舞的眼眶中,猝然充满了泪。可是她仍然保持语调的平静,安抚地摸着那颗小小的头,轻轻地说:「你是好孩子,也是好皇帝。即使是以前的有道明君,也不见得会有你这样的勇气……记得吗?前朝的玄宗,够厉害吧?可是安史之乱,他却没有勇气保护他的江山社稷,他逃走了……所以你比那些史上留名的,还要厉害;所有的人都这么想的——」
      赵夕雍在一旁默默伫立,眼中,也似有泪光凝聚。
      呵!这是怎样不公的天命呵!祖辈、父辈造下的孽,要着落在这样一个小孩子的身上偿还?他还只是这么年幼,他不明白他的父辈做过什么事,致使今日他丢了命、失了国呵!他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却为时势所逼,不得不去进行那早已注定了结局的一战!他也知道他会输么?输掉他的生命、他的江山,教他即使死了,也无面目见祖辈于地下?
      他蓦然跨前一大步,俯身到榻边,张开双臂,将他的堂弟……甚至连着那为他的堂弟而哭的女子,一道揽进他的怀里,紧紧地,紧紧地。
      在那宽厚温暖的怀中,她讶然地停止了无声的落泪。这久违的怀抱呵!太亲近也太熟悉;那记忆里的气息,一直飘进她心底。
      她怔怔地仰首看他,看到他那线条分明的下巴紧绷着,那样执拗地要勉强压抑自己的怒意与不忿呵!那两片漂亮的薄唇抿紧了,唇角带起的细细纹路,彰显着他的执着他的怨忿他的不服输,仿佛一个最冷峻却不容改变的誓言,要为了他的国家而拼死一战——
      帐外飘来的风里,遥遥地,带来远处的歌声,低回,而凄婉。那不知是谁,正在唱着怀念故都的歌;而那曾经繁花似锦的故都,却已成满目荒凉的废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归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荳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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