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之》泰山崩于前也能睡觉

1、成人礼

　　明天是我们的“成人礼”。所有高三生都要从无穷无尽的书海中抬起头来，花费一个上午，完成从未成年人到成年人的蜕变。
　　李老师说，成人礼一生只有一次，希望大家的家长都能来。
　　高一高二的时候，我们都见识过学校举办成人礼的架势：学生和家长各持一折叠小马扎，面对主席台，排排坐在操场上，等漂亮的学姐致过辞，郝校长便拿出他年轻时做代言秘书的看家本事，舌灿莲花，慷慨陈词，讲理时激昂如惊涛拍岸，煽情时婉转如莺啼新柳，动辄长篇大论两个小时，内容总结一下，就是“成长”、“感恩”、“奋进”而已。
　　我们趴在窗户边听得昏昏欲睡，楼下的那些“新晋成年人”却大都搂着他们成年了二三十年的父母痛哭流涕，哭着哭着便发展成两厢抱头痛哭，场面不可谓不瘆人，班里总有调皮捣蛋的男生趁机大喊“卖身葬父”，像场闹剧。
　　如今轮到我们登台演出，看戏的成了那演戏的，大家心中都生出些扭捏的期待。我很希望宋维思能来，虽然他不是我的家长。
　　孩子总是痴迷于“长大”，我也不例外，六年级时我知道“成人礼”这个词语之后，就像着了魔，总喜欢缠着宋维思给我讲他的成人礼，每次听他讲那天的经历，便总觉得故事的主角变成了自己，我就在他温和回忆的滋养下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总说他的成人礼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你奶奶煮了一锅鸡蛋，我吃了仨。”
　　我催着他讲，根本不在意他吃了几个鸡蛋，喝了几碗牛奶，他的哥哥，我的爸爸给他了多少块钱，他去买了几根让他成功考上大学的什么牌子的原子笔。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上学去了，那时候你奶奶家到我学校还没有大路，只有一条灌木丛生的小路，斗折蛇行的，我七拐八拐，才走了五分之三，却突然察觉迎面吹来一阵妖风，”宋维思的语气变得阴恻恻的，伸缩的手杖轻轻点了点地，少不更事，单纯好骗的我便捧场的抖了抖，伸手抓住他的手杖：“然，然后呢？”
　　“我定睛一看，前面果然树影摇晃，正想提步上前，好家伙！”
　　我又是一抖。
　　“前方忽有庞然大物，排山倒树而来，竟然——是我那身高两米，浑身腱子肉的同桌！”
　　“好大！”我那时对两米和腱子肉没有概念，却从宋维思夸张的语气和表情中得出结论：“好壮！他来做什么？”
　　“他来，来给我送酒啊，酒壮人胆，成人这么严重一件事，哪能不喝点酒壮壮胆。”
　　我不明白宋维思口中的“严重”是什么含义，他也不解释，接着讲：“他左手提着一只青玉酒壶，右手递给我只只盛美酒的夜光杯，和我说‘宋哥！等你好久了，快来同我畅饮三杯，成人礼就等咱们啦！’我接过酒杯，说这三杯怎么够，便和他痛饮起来，刚好早上吃的鸡蛋有些噎，一不留神，竟然喝了十八杯。”
　　“喝过酒后，晨风一吹，只觉浑身畅快，我们两个并肩往学校走，忽然又起了一阵风，乱树之后呼啦跳出一个黑影，竟然是平时总在学校欺凌弱小的恶霸！”
　　“那怎么办！”我急道。
　　宋维思就摸我短短的头发：“嘿，哪个怕他？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喝这酒，虚晃两招就把那混蛋摁倒在地，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同桌给我数着数，狠狠打了他十八拳，一杯一拳，左右开弓，直把他打的跪地求饶。”
　　“哇，”我不相信：“你这么厉害？”
　　宋维思每讲到这都会咳嗽，可能是因为太激动，我就给他顺着背，等他咳完了接着讲，可是每当他咳过，情绪总是提不回来，蔫蔫的讲了后面到了学校，老师同学对他夹道欢迎，校长亲自前来祝贺他成人快乐，就打发我去睡觉了。
　　我对此相当不满，他简述的地方，才是我真正想听的地方，前面又是喝酒又是打架的，听着害怕。
　　后来我上了初中，一次偶然的机会，同奶奶问起了那条“灌木丛生，斗折蛇行”的小路，把宋维思的故事将给了奶奶听，他的谎言才被戳穿：“每天都是老大接送他，自己上学？做梦呢吧！”
　　后来我学了些知识，不再那么好骗了，自然知道了小时候被宋维思愚弄了多少次，他的成人礼，确实是在做梦，大概梦里可乘风，从赤壁吃完鸡蛋便去了景阳冈，半路跳出来的他同桌，其实是个□□精，被他几拳打倒的小混混，是条大虫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