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仁店》海之南有座南山

28、第 28 章

　　二十八 超越

　　演出是在傍晚进行的，随着音乐响起明星出场。
　　幕布投影是崇山峻岭之上，皓月当空。在远处的高山之巅，有一颗月亮神树，树上挂满了桃子般的鲜果。月亮老人就坐在上面，白胡子三丈长就垂落在地上。
　　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坐满了麦仁店的父老乡亲，工程队、安装队的工人以及老支书、耿娃、教授、外婆也坐在距离舞台下正中央的位置上。小狮子和恬妮仍站在舞台下方的一角。
　　舞台上，明星腰系一块豹花皮，刻了五花脸。他浑身上下涂成了酱红色，表现出远古人类的粗犷与剽悍。
　　在追光灯下，凭借着矫健的体魄、敏捷有力的动作，在音乐中把一路来的跋山涉水、披荆斩棘以及看见神树的喜悦和期待，通过一连串的肢体动作虚拟得惟妙惟肖。而他退场更是一个特写——他舞动双臂正如大鹏展翅，“瞿”的一声山峦震颤，悬崖之上，一直矫健的雄鹰俯冲下来，在舞台上旋转了一圈之后，便消失在后台。
　　大厅内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可小狮子却听出了树叶般哗哗作响的烦乱。不知道咋地一看到李明星 ，他的背后便浮现出一张狞笑的脸。他的思绪就像绣花针，一颗颗刺向了眉心。忧愁与烦恼、焦虑与痛苦、抱怨与孤疑、爱和恨就像阴云一般，越积越厚最终压得他缓不过神来。
　　随着乐的转换，幕布上的投影已换成了小溪欢唱，山花烂漫，蜂飞蝶舞的一片壮美河山。
　　凌子循循渐出，台下立刻响起了一片掌声。哥哥外出未归，妹妹前去寻找。
　　追光灯下，凌子翩翩起舞。她踩踏的音乐应该是柴科夫斯基的《四小天鹅》
　　“凌子姐真美。”恬妮不由赞叹。
　　“柳若星眼、沉鱼落雁、、、、”小狮子一片痴情、不免悲伤。
　　这时候大厅里静悄悄的。如果说音乐像大海软绵绵的托起一颗颗倾听的心，不如说优美的舞姿吸引着一双双期待的眼。
　　明媚的阳光鲜花到处盛开，她倒展双翅的丽姿恰似玉蝶落在鲜花之上，欢畅的音乐，欢畅的舞步踩得秋叶纷纷落下，甩出的风牵住柳丝，柳丝牵出了飘雪，芭蕾的美不如说在脖颈。
　　腾空的劈叉，可能会让人想到白驹过隙，又忽如闪电。“”轰隆“”一声凌子应声落地。场内，人人都把心收紧，那一刻小狮子不禁“啊”出了声来，却一把紧紧握住了恬妮的手。恬妮感到了一种颤栗，一棵幽咽的心汩汩有声。
　　凌子落地的声音不是虚拟而是肢体撞击舞台的声音，小狮子猜不出是舞蹈设计还是不小心失足。这时，音乐响起，演奏出大海的宽广与温柔。凌子开始舞动，大伙收紧的心才慢慢舒展开来。若不是这么多观众，刚才他一定会上前去抚她，问她摔着了没有，或者立刻去医院检查。他觉得她就是吃水晶玻璃长大的透明的玉人，她那样玲珑剔透，那样的娇嫩，特别的容易受到伤害。所以就非要藏在心中、捂在掌心才行。尽管蓝天溶化了白云，澄空万里，可小狮子不知怎地脑海中的追光灯里，凌子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了。
　　随着音乐的转换，幕布的投影成森林湖泊，草地、、、
　　兄妹手捧仙果双双入场，明星体格矫健，凌子身影曼妙，两人舞动起来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每一个细微的肢体动作和眼神变化，都随着音乐和光芒完美的柔和在一起，独特的芭蕾舞语言，正悄悄地感染者在场的每一位观众。
　　然而，台下却有一颗受苦受难的心正在煎熬着。凌子身着芭蕾盛装，越发亭亭玉立，美丽动人。然而和他跳舞的不是自己，却是一个压根自己就讨厌的男人，而且是跳芭蕾这样露骨的舞蹈。在父老乡亲面前自己的小鲜肉在另外一个男人怀里，转过来转过去零距离接触的感受，压根就是火辣辣的。如果说因爱生恨，不如说因恨心痛。他为凌子的纯洁感到可敬，同时也感到了耻辱。凌子越是逼真，越是投入，他的心越发的难以隐忍。那是刀割下痛，一条条放在油锅里煎，鲜血不愿汇入江河，却流入湖泊。沉在湖底里的云问，那是鱼儿的泪吗？水知道。
　　追光灯下，两个人藤缠树，树缠藤，行云流水，如影随形。实际上，舞台上逼真的表演，很难让人分辨出兄妹、恋人、或夫妻。那种默契，那种优雅，简直就是被挟持，暇玉被玷污的感觉真是罪过。踩在紫罗兰花上的脚又重重的踩在心上，小狮子顿感到了沉闷。只见他用左鼻孔吸气，右鼻孔出气，眼正正的看着自己的恋人投到别人的怀抱，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奈与无助，他只得把恬妮的手握的更紧了。恬妮却感到了他来自体内的一万年太久岩浆的奔涌、、、、、、、
　　小狮子目不转睛，舞台上凌子跳跃，明星借势单手托举，那种轻盈，那种灵动，恰似夏日蝴蝶在脸前略过，越飞越远渐渐融化在蓝天里。爱妻被人夺走的失落，搬来泰山也无济于事。
　　在芭惠歌舞厅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但不光发生了什么，吃亏的一定是那傻瓜。那时他是这样想的，现在还是这样想的。假如他俩拿出结婚证给他看，他也决不相信这是真的。
　　教授儿子年轻有为，头上顶着化学博士的光环。曾为他父亲的氯蜡专利立下过汗马功劳。他的美不仅天现在他的仪表和体格上，更体现在他对只是和财富的拥有你，相形之下小狮子自愧不如。悔当初不该让凌子去芭惠歌舞厅，更不该开办舞厅，把近在咫尺的欢乐和幸福推到别人怀抱，从而给了=李明星可趁之机。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假如凌子真的爱上了明星，他将忍痛割爱，尊重她的选择。因为爱的真谛不是占有，而是给予。爱上一个人，首先要尊重她，宽容她，爱她就给她自由。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当我们拥有的时候不去把握，不去珍惜，一旦失去追悔莫及。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小狮子愿意放弃一切，回到原点。
　　恬妮试着想把手抽开，但小狮子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她无意间发现小狮子的眼角有一颗透明的泪，珍珠一般。
　　“恬妮？”小狮子艰难的咽了口吐沫，“你能听到·哥·这·心·跳·吗？”
　　“听到了。吊起的小白兔拴的太紧，只留下一只后腿在捣鼓，咚，咚，是桶掉到井里了。”恬妮似乎听到了他颤栗的心在哭泣
　　“你说哥站在这像是个傻瓜吗？”
　　“你这是憨狗等羊蛋!” ”
　　“大姑娘家不知廉耻！”
　　“我这也是为你高兴。”
　　舞台上，在优美的音乐声中,在追光灯的照耀下，两个人把一段恋情演绎的难解难分，若即若离,辗转反侧、、、蓬荜生辉了。
　　“恬妮，你能听到他俩说话吗？”语气里不免焦虑与担忧。
　　“听到了。”
　　“他俩咋说？”
　　“那男的说，我们在台上做兄妹。、、、、”
　　“那女的呢？”
　　“那女的说我们在台下做夫妻。”
　　“你胡说！”小狮子声惊四座。
　　“你小声点，把熟睡的孩子吓醒？”她声音很轻，仿佛一切在掌控之中。
　　大厅里，人们屏着呼吸，黑黝黝的沉静里飘荡着音乐。小狮子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像拉风箱。在他心中早把委屈、怨恨、思恋、牵挂、悲伤一股脑化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让它轻易地流淌。
　　“他们手捧鲜花在告诉人们，用梧桐的桐籽榨油点灯。用木棉花做棉被棉衣御寒。他们将双双吞下鲜果，一个边做梧桐一个变作木棉，有梧桐的地方就有木棉，有木棉的地方就、、、、、、”
　　小狮子如哽在喉，不得不停下来再一次把眼泪憋回去。人们都说大海的本质是平静，可平静下面暗流却无休无止的涌动着。
　　“他们牺牲了个人的爱情、幸福和欢乐。儿子向父亲道别，父亲告诉他，你重生吧。”
　　透过眼中的泪光，小狮子仿佛看到了那堆噼噼啪啪的篝火。
　　“女儿向母亲告别，母亲说，你重生吧。他们对着乡亲们告别，乡亲们说。你们重生吧。”
　　他那含着波光的泪眼，充满了向往，一只凤凰从火中飞出、、、
　　“她重生了。”他喃喃自语。
　　清凉的小溪从头顶浇下，它来自雪山，带着雪莲花的幽香，流淌的清爽带去了他心中的烦恼，跳荡的浪花带去了他心中的愁苦，流经的欢唱冲走了泥沙、污垢，在他心底留下了一窝熠熠生辉的珍珠。
　　小狮子在一阵“呵呵”的开怀的笑声中，超越了。

　　夜深人静。小狮子书房门被推开了，门口，呈现出一张冷艳的俊俏的脸。
　　小狮子从转椅上站了起来，见是凌子又把脸对准窗户给她个冷背，一反往日的热情与欢快。
　　凌子从背后推过转椅，一把搂过他的肩，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委屈的抽泣了起来，泪水打湿了他的白背心。小狮子形如铁塔，不为所动。他紧咬牙关不屈的眼神，无不流露出内心的悲愤与不平。
　　“你为什么不哭？”
　　“男儿流血不流泪。”
　　“谢谢你，能看我跳《两棵奇树》的芭蕾。”
　　“我已经把那些压在心底了。”他声音低沉有些沙哑，不免悲伤。
　　“我赤身裸体伤了你的自尊，给你丢脸了？”
　　凌子提起芭蕾小狮子心中不觉烧起一把无名火，他回头一把推开她抚在肩上的手和贴在背上的脸。
　　凌子捂着脸却忍不住抽泣了一声，看来跳芭蕾对小狮子的伤害和打击一时之间难以弥合。
　　“哥，我跳芭蕾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热爱。明星他太完美了，完美的让人可怕。可你愣头愣脑，跌得撞撞，一路走来像个孩子，老犯错误，总让人放心不下。”
　　“我承认，我没有教授儿子那样优秀，直到现在我心中还有驱除不净的杂念。”
　　“我就是喜欢为了爱，还留有一点私心杂念的人。”
　　凌子感到那站在山岗上的狮子高昂的头颅，桀骜不驯。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光彩。”
　　“哥，我要走了。”
　　“那你就去吧，是你的东西你都带上。”
　　“我早已摊开了包裹，一样一样放的整齐，可就是还有一样、、、？”
　　“哪一样？”
　　“你也躺进去吧？”说着一把死死搂住他的腰，又一次把头默在他的肩上。
　　“，我的心早已冻僵了。”小狮子想把她的手掰开，可是他的努力白费了。
　　“这不是开玩笑。我来这或许压根就是个错误，真的好怕。”她不觉抽泣了一声，“眼睁睁的看着你一步步被邪侵，可你自己却感觉不到，真的走的太远了，我几乎看到你快要消失的身影。”
　　小狮子无言以对，此时此刻他的心比冰还凉。
　　“你还记得你带我去葫芦塘抓蟹吗？”
　　“不记得了。”小狮子也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我问螃蟹夹住了怎么办？你说得听驴叫。我问麦仁店有驴吗？你笑了，说是骗你的，夹着谁谁就叫呗。你真坏，我还想听你讲故事，你在讲一个骗骗我好吗？”哭声中免不了的悲切、爱怜。
　　小狮子好像无动于衷，然而贴在背上的耳却听到了他的心声，紧闭的闸门微启。少顷，她听到了回响。
　　“有这么一对情侣，玉帝许了那男士三个心愿，那男士要离开他的恋人两年。于是变作一只蜻蜓。春暖花开他就飞到她的窗前，有时落在她的肩上，有时在她头顶飞过，日夜守护着她，可一到冬天他就不得不藏起来。第二年春天姑娘出了车祸，住进了医院，她正需要恋人安慰她时，他却不在她身边。但她却不知在窗前、头顶、肩头飞落的蜻蜓就是日夜守护她的恋人。年轻的医生看出了她的烦恼，就经常开导与她，渐渐地两个人有了感情，这年秋天他们结了婚。很快两年期限到了。玉帝问那男士，有什么愿望只管说，那男士说就让我变作一只蜻蜓吧。” 小狮子悲痛欲绝，涕泪满面，他仍然迷失在假象所给他带来的困扰里。
　　凌子抬起头，眼睛里含着泪，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小狮子低低絮语。
　　“神马都是浮云，哥也只不过是个传说。”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恍如浮云从他心中飘过，带走了烦恼哀愁，留下了只是青山绿水。
　　“不，我有下文。”凌子斩钉截铁，她由不得他随马游缰。她要趁还能看得见他的影子，一把将他牢牢地抓住。“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是结婚了，可那医生由于某种原因假结婚。那姑娘找到了玉帝，也化作了一只蜻蜓找到了他。玉帝被他们的爱情故事感动，于是劝他俩重返人间，良辰吉日，黄鹂传书。”
　　黄鹂传书，应是葫芦塘老弯腰柳树上黄鹂与远处小树林里的和鸣。
　　“小青，我们结婚吧？”
　　“咦，国庆节还没到里，氯蜡厂还没有建成呢。”
　　凌子像打太极，四两拨千斤。寥寥数语就把回水窝里的船拨了出来。百舸争流，轻舟已过的美妙，既浪漫又刺激，令人身心愉悦。小狮子瞬间又感到了凌子的纯真与可爱。可一想到凌子跳芭蕾那样露骨，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肝肠寸断。
　　“你还记得你约我去葫芦塘的那个黄昏吗？请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
　　“不记得了。”或许他脑海里只是一片空白。
　　“我要回去了，你能回头再看我一眼吗？”她含泪恳求，用力搬他肩头。
　　回答她的却是沉默的倔强和不屈高昂的头颅。
　　“不要像个孩子，一玩起来总找不到家。门口的石狮子你一定记得？”她泣不成声，那样诚恳简直就是在用心叮咛。她一次次往事的诉说，勾起他对她强烈的爱强烈的恨。
　　——那时老爷子试探女婿在公园里装呆，小狮子把他送回到家门口，抚摸着门前的事狮子头说，像我。
　　“我要回去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想到小狮子突然之间回过头来，那眼睛红彤彤的，心灵的窗口在淌血。
　　“回去后，替我问候我那曾经的岳父，就说是小狮子想念他。他还欠我一碗炸酱面，一定得还！”他满腔热血，泪如泉涌，爱和恨不依不饶，志在必得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过。
　　原来心房的门却是虚掩着的。走进他的真诚，爱她的天空依然是那样的湛蓝纯净。天底下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随时准备着他心上人的到来。幸福往往生于会痛的心田。凌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一声短，一声长，一声爱，一声恨，扬起的拳头砸下去又扬起来、、、、、、然而却喊不回这回身不回心的倔强的汉子。白河古道上，一只外出觅食的夜莺，听到这一声紧似一声的凄切，顿生彷徨，一时之间飞的了无章法了。

　　“轰隆！”
　　一声闷雷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恬妮被雷声惊醒，发现凌子铺盖叠的整整齐齐不见人影，两只皮箱不翼而飞，就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她急急忙忙去喊小狮子，却发现小狮子却也是人去屋空。
　　外婆披个衣衫手里拿把雨伞慌慌张张走出，恬妮搀着他就往麦仁店的路口小站走。
　　风声雨声混做一团哗哗做响。雨打在路面上泛起雨雾，随波逐流一波推动着一波。恬妮扶着外婆飘飘摇摇恍若行走于舟船之上，就在麦仁店的路口小站上，立着一个塔影，小狮子任凭风雨冲刷。一个闪亮恬妮吃了一惊，在他俩身后不远的地方，电光里又闪现出一条黑影，那不是李明星吗
　　两个铁塔似得年轻人恰似一条船上的双桅，牢牢地屹立于甲板之上。

　　中部完